画中仙 第四十八章 盛泽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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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啊,这做皇上的都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更不要说那些还敢抵触圣意的人,到最后,还要连累全族!”李良听后心惊,仍在想这回襄宜公主一案会不会致使柳府也跟着触了霉头。
“只是当时那魏观早就到了告老还乡的年龄,来苏州做知府更是为地方百姓所赞扬,又替朱家收了全国第一高的税额,即便真是受到高启连累,也罪不至死。于是后来民间传开了个说法,在那子城下面——”
这时从店外走进一个一身粗布的略矮男子,手中抱着两个崭新的长形木制锦盒,努着脸向掌柜赔笑道:“周掌柜,这里可有个姓柳的大爷住下?”
掌柜默默看了眼李良,见他点头,才答道:“王五家的,你这是——”
“那就劳烦您将这个交给柳大爷,告诉他这是我们村那边今年的心意。”那人将东西放下来就欠欠身急忙着离开了。
掌柜才想起这“姓柳的大爷”是指何人,大叹又到了收租金的日子。
“是田里的租金?”李良不解问道。
“你是柳家的人,怎么这个都不知道——柳府放的租金历来比旁家少一成半,今年雪灾听说又去了三成,这些礼都是那些佃户自愿送来的家当,看这样子,兴许是野参之类的,”掌柜感慨道,“往年都是分家的老头过来收租,这回的年轻人,可是你们哪家的公子?”
“是苏州城里阔家头巷的柳二少爷。”李良老实地回道。
掌柜“啊”了一声,惊叹道那人竟然是宗家那个多年在外的二少爷,于是又同李良絮叨了许多柳府旧事,直到又来了个送礼的佃户才罢休。
且按下这边,话说此时在苏州府衙一处,新上任的知府正对顾府名画失窃与杀人案件进行开堂审理。
堂中已是跪了一地的顾府主仆,柳可西跟沈小公子、吴公子、王少爷等人站在厅外听审,可待那十来个讼师一一宣读自己的告帖后,其表情都同那新上任的府尹一样乏累无比。
在顾府丢失画作的买主们,好像先前谋划好了一般,矛头全指向顾府。有的告其滥用皇威,有的告其府中之人行事淫秽,更有甚者连“持家者不守妇道”的词都用上了,那襄宜公主也是在场的,听那人如此一说几乎立刻就站起发威,身边的家仆将那状师跟买家训斥地狗血淋头。剩下几个讼师大多是替公主府上的人告扬州霍府中人行事嚣张、目无王法,甚至还有控告黑衣人的,尽管他同霍府中的被告人一样不曾现身于堂上。
只是知府对两方言论都一时无法下定论。
而目前与此案干系最大的韩琮古,正是当下知府需要审理的第一嫌犯。
新知府因此案缠了两天两夜没合双眼,又是多方受难,对跪在地上的嫌疑人自然没有好气,严声叱问道:“二月初八那日,你与何人混进顾府,又是怎样与戏班中人同台演出?”
“回大人,小人与扬州霍奇峰同游此地,便是他带我进得慈善大会。”此时韩琮古的乌黑的长发全散落在雪白的中衣上,面色苍白,却是不带有一点污渍伤痕。他那碧色的眸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波澜不惊地回答道:“小人之所以在台上表演,也是受霍奇峰指使。”
“刁奴才!”那知府大怒道,“你自己行凶翻案,竟要累着霍府中人!他如此金贵,也是你这等浅鄙卑微之人能够结交得了的?!”说罢便喝令杖责二十。
地上之人赶在令牌落地前又开口道:“正是他地位特殊,小人才万万不敢诳语。不瞒大人,小人受霍奇峰钱财,被养在其府中做伶人使唤。上元节那日起,霍奇峰带小人同游苏州,他听闻顾府上有良多古董真迹,便收买府中下人,偷偷将画作盗出多次。后来他贪心肆起,欲将其占为己有,才又派我潜入戏班,令我刻意将证据落在这些人身上,而他自己却早已将东西掉包,如此便能以那徽班杀人盗画为由开脱罪名。事情便是如此,请大人明察秋毫!”
知府又叫他细说一遍。之后盘问顾府上下,通过其口证,这罪犯也是指明了那扬州霍家的少爷。最后他与师爷等人商议一番,决定于两日后复审。
这一整天下来,在盛泽镇的小客栈中送礼的人便来了六趟。李良依照二少爷的吩咐,半分厅门都不敢迈出,不是在屋中练字,就是同楼下的掌柜、小二等人打发时间。这天夜里他守在自己屋中,直到三更下去,合上眼前也没听到隔壁有什么动静。
次日待他醒来后,隔壁仍是空无一人。李良向旁人打听,都说昨夜也没见二少爷回来过。于是只好百无聊赖地望向门外忙碌的一户户人家,同掌柜等人半有半无地闲聊一二,如此混混沌沌地又过了一整天,非但没有等到柳慈贤,就是连上门送礼的农户也没再见到。
晚风虽凉,却是随着逐渐转暖的天气,带入房中浓逸的飘香。适才仅喝了一小碗粥,李良憋在这楼上楼下却全然无法消化。他坐在房中,直对着烛火下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望得出神。
窗外枝头的鸟雀扑腾了一下,霎时间,外面恍惚飘过一人影。李良惊起,将头探出窗外,却是什么也没望见。不多时,门外边即传来脚步声。
他打开房门,只见走道上正有两个大汉合抱着一口大木箱,箱子上扣着锁。来者称是柳家下面的佃户,连同一封信交给李良,托他转交给柳家二少爷柳慈贤。待他们走后,李良便盯着那箱子起疑——
二少爷才来此两天,只是带着柳家的物件,为确保顺利完成柳老爷交代的任务,并未道明自己身份,莫非是自己同掌柜说漏了嘴,眼下连那些偏远地方都传遍这回是宗家二少爷本人来收租赁?
打量着这些东西,李良最终还是将思绪飘回柳慈贤身上。少爷如此显著的一个人,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可他一人在外查访货源、收缴租赁,会不会有人见他势单力薄出口冒犯、抢他财物?而他先前虽称今日繁忙,但至今未归,会不会真已在外遇到麻烦?
越是这样想,自己便是更加地坐立不安。月已当空,李良正要合上窗子,却发现窗口外的枝头上竟挂着一布袋,里面似有什么东西。见楼下并未有他人过往,李良才小心翼翼地拿下来打开,从中掏出一黑色卷轴,并迟疑着将其展开。
山势险峻,飞瀑流泉。深谷中一座草房临溪而建,房前竹林相绕,水映幽石。
但是李良对这幅画是破有印象的。
出自礼酒之手,为当日慈善大会拍卖的画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