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待李良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睡在看松读画轩左间的榻上，想到昨夜记忆中最后的场景，忙站起身来到二少爷的书房。只见柳慈贤正坐在书案旁，单手执书，聚精会神，分明没有注意到自己跑进来。
    “二少爷——”李良不安地问。
    “何事？”柳慈贤将书翻过一页，目光仍落在上面，丝毫没有停下之意。
    “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子时带你走回来的，不记得了？”
    李良摇头，完全没有印象，他最后记得的事应是自己趴在茶馆的桌上睡着了。不过望着柳二少爷消瘦的下巴，李良当然不会认为是少爷将他背回来这样如此不切实际的事。
    “我已经告诉管家，以后你不用再管理马房跟花园的活，今夜开始，你就搬到隔壁住。”
    李良听他主子这么一提倒是想到了什么相当重要的事，脸色一变，连忙道自己有些私事处理，若少爷没设么吩咐他就退下了。于是半柱香后，便出现这样一幅画面：李良单手捧着一堆新鲜蔬菜蹲在西花园，而那两只灰色长毛兔却一直背对着他连连跺脚，小雪花被溅的满天飞。
    春节期间柳府上下都处于十分忙碌的状态。身为宗家，年初三府中祠堂举行一年一度的祭祖仪式，府内一时住满了天南海北的柳家支脉。不过柳夫人特地吩咐过，二少爷这住不许旁人惊扰，因此即便这些亲友在月下湖附近游乐，也只是到月到风来亭便不再往前走。而李良手臂带伤，更成了府上最清闲的仆人。
    这日他一早去西花园喂兔子，望见北边露华馆旁的凉亭下已是围坐着几个柳氏宗亲。只听其中一个年长者站在众人面前，说道：“昨日那这粮仓还是打开了，是许府先放的私粮。”
    “还不是那襄宜公主争面子。谁都看得出来济农仓粮是朝廷肯定是要批下来的，不然这么多灾民如何处理！”另一人持着一深雕双龙的楠木烟杆，黄铜烟锅泛着火星，正对李良。
    “只是这次受灾状况严重，要救济的人太多，附近的公粮仓还要供给苏州府其他地方的灾民，眼见又要为朝廷‘劝借’私粮开仓。”
    “说是‘借’，定又是有借无还！我们还不如也先放粮一把，至少那些难民有银子我们也不会亏欠到哪里。”
    “这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还记得前几年那次西北干旱，朝中的人偏偏要抽取苏州这边的粮食，有的米商明明按要求借了谷物交予苏州府，可是后来经御史翻查却被记为坚拒供粮一说，连着抄掉四家。可见这借也不是，不借也不是，”说话之人又连声长叹，“都怪那什么黑衣人，有这么大能耐偷得了苏府里的赈款，也不连那府中的官粮连带着盗了去发济百姓，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让我们这些人收拾！”
    “这黑衣人的确不是什么好货色，偷取那么多钱财，送出去的才多少！咱们可得小心点——听说昨夜兵部王侍郎家被盗了，他那几个小妾的珠宝一样也没落下，还留了个字条，就是那个叫黑衣人的干得！”
    “做贼做到这份上，也算是豁出去了个名头！”
    “呸！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小毛贼！”
    只是像这些数落黑衣人的话是万万不能让柳府四小姐柳可西听去的。她现在已经完全拜倒在黑衣人座下，甚至还拉李良去看自己特意给她那自认的师父设立的小牌位，日日三炷香，虔诚地就如同她那信奉西海教的姐姐。李良不知拿她如何是好，但多少还是劝阻着，万一这如同过家家酒般的事情被告到官府里，指不定要前来讨柳家个说法。另一方面，他又想到那日夜闯二少爷房中的受伤蒙面男子，究竟是不是那黑衣飞贼？
    不过想想也只能想想，抓不到真凭实据，再多的也只是猜测妄断。
    柳慈贤在外修道多年，生活相当有规律。每日李良辰时进入他书房时那桌上已不知道叠满了多少张写满字的纸张，接着在去给柳老爷柳夫人问安前他会在榻上打坐小半个时辰，回来再读书，中午又打坐半个时辰（李良一直以为这是午后休憩的一种方式，而其实不然），下午便是弹琴、绘画，甚至自己跟自己下棋，晚饭后继而又翻阅书籍，戌时正点必定熄灯。如此一连数日，李良都觉得自己跟着的不是个二少爷，而是府上的三小姐。不，就算是三小姐还会每日在园中散步，而柳慈贤除了每日必须的请安连院门都不踏出半步。再看那永远是柳府里最活跃的四小姐，李良越发觉得他们不是同胞兄妹。
    直到初六这日，李良惶恐地接到二少爷派下的差事——去给城中几家名门望族送上拜帖。李良一一认全信封上的字，才带着东西出了柳府。心想这二少爷终于愿意出府了。
    隔日一早，柳慈贤终于换了身出游的打扮，李良不禁感慨：“少爷，是要出门吗？”
    柳慈贤点头道：“你去小山丛桂轩通知四小姐，叫她准备好一起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