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时光倒流四十年 第二十章 原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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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明明灭灭,将帐内的景物摇晃的时明时暗,像极此时赵普的心情。
赵普一脸担忧地望着赵匡义,发觉他睡的并不踏实,眼皮一直乱跳,口中不断地喃喃着什么。凑近了听,依稀是什么“杀”“来人”之类的断断续续得语句。
看着他痛苦的神色和紧皱的眉头,赵普不由得长叹。
——匡义,你到底,在痛苦些什么?
——自那日醒来后你的改变,究竟是因为什么?
——有什么苦衷,不能对你大哥和我说,非要自己一个人扛着,这是要把自己逼疯么。
忽然又想起那些倒在地上,被一剑封喉的刺客,他心中的疑惑更甚,这么干脆利落的剑法,绝不可能是只学了很少的拳脚工夫的人能做到的。
太多的疑惑,只能由眼前这人来解答,而此时,那个人只是昏昏沉沉的睡着。秀气的美如同远山长画,划出完美的弧度,泼墨般纤长浓密的眼睫交错掩住光华璀璨的风目,鼻梁**,昔日润泽的唇此时带了些许惨白,单薄的身子缩在被子里。昏睡的人失了刀光剑影的风华,温文尔雅的气度,竟格外惹人怜惜。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浓浓的怜爱之意,这种怜爱无关身份,无关性别,只是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孩子挣扎于无尽苦海时的心酸。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抚上那张俊秀的脸庞。文人清瘦修长的手从下颌一路滑到眉,慢慢慢慢地移动着,仿佛碰触着什么稀世珍宝,触手的肌肤,温滑细腻,有如含着微雨的红云、凝结了寒气的露珠,最终停在他的额头上,指肚轻柔地抚过,似乎是想替他舒展紧皱的眉。
赵匡义正在无尽的黑暗中苦苦挣扎,时而身处风沙漫天的战场,时而身在暗流汹涌的朝堂。但无论在哪里,总觉得心里某处缺了一角,空荡荡的,所以他急切地寻找着什么东西去填补。但潜意识里,又觉得那里一直是空着的,那样东西,似乎从来就不属于他。
可是,他无法回答自己,那究竟是什么呢……
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拂过,他心念微动,强行睁开眼睛。疲倦如万丈海水一般紧紧地压迫着他,令他全身上下都很是酸涩。
赵普看到他的睫毛抖了抖随即舒展开,大喜道:“匡义?你总算是醒了?”
赵匡义愣了片刻,回想起前事,暗道自己竟然就那样晕过去,真是丢人。脸上一阵赫然,尴尬不已。闷闷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赵普看他神情,自然知道他在懊恼什么,不由得伸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太医说是你连日奔波,累的狠了,加之情绪过于激动才人事不省的。第一次杀人就这么处变不惊、干脆利落,皇上说你很有将军的风范哪。”
听到这话,赵匡义心中的不适感减轻了些许,但随即又想起刺客异常的举动,不由得问道:“那些刺客……好奇怪啊,怎么觉得第二次那几个是冲我来的呢?”
赵普闻言轻笑到:“那活着的两个刺客早已审完了,是南唐那边派来的,具体是谁还未查清,那几个小贼本想刺杀皇上和将军的,但当时你离我和皇上近一些,将军又一直没说话,结果就……”其实在得知这个结果之后,柴荣和他都是哭笑不得——那是有多眼瞎,才能将两个人认错啊
他话未说完,赵匡义已经明白了,八成那几个刺客没亲眼见过赵匡胤,只知道赵匡胤和皇帝、赵普走的近,加之他们兄弟俩长得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就将他错认成了赵匡胤。只是……“我看他们都报了必死之心……会这么轻易地说出来?”他不解地问道道。
“呵,难道只有他们会派人混进来么,先把他们打得半死,再派人假装成被抓的第三批刺客,关在一起,几句话就套出来了……”烛火下,赵普的眸中闪耀着狡诈的光芒。那神情,看在别人眼里会不寒而栗,但在赵匡义眼里,却是分外的亲切,甚至有些怀念。
那是他算计人时会有的神情,前世见惯了的神情。
他半躺在床上,低低地笑了一声:“好手段。”
赵普挑眉,面色温和但目光凌厉,隐含傲然,大言不惭道:“那是。”
赵匡义看着他尚未染上悲恨苍凉的神情,突然回忆起当年两人一起策划陈桥兵变时的场景。明明那么紧迫、稍有差池便株连九族的时刻,与他站在一起谋划时,竟只感到兴奋,而不觉恐怖。那种欢欣,是后来无数次胸有成竹步步为营时,都再未有过的。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那些温存的暧昧的瞬间,他以为他终有一日能忘记,却不料只见到一个熟悉的眼神便被勾起。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深深的酸涩与无力。
——赵则平,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甚至都不敢往深处去想,我如此执着于权势,到底是因为我的野心,还是仅仅想找回,当初与你一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感……
赵普看着他变了又变的神色,暗道文人的多愁善感真是太可怕了。长叹一声,坐到他床前,伸手捂住他的眼,哭笑不得:“我说,你又在悲伤些什么……二公子,不,二大爷,我是真服了你了……”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赵匡义眨眨眼睛,分明感到那只温暖干燥的手传递过来的温情。
有那么一瞬间,这股温情柔和了刀剑交错的乱世,浸染了欲语还休的流年。
烛火摇动着,两人的影子以一种极其亲密暧昧的姿势交叠在一起。
——两个人离得,似乎是过于近了……
良久,赵普抽回被他长睫毛挠得痒痒的的手,暗道自己怎么做出这般唐突的、似乎只该对妻子做出的亲密动作,而那个一向不喜别人近身的人,居然也没异议。
他忍不住想问个究竟,却发现那人早已沉沉睡去。这一次呼吸沉稳,面目柔和。
当时他正是鸿雁初起势,满心凌云志,根本无暇顾及儿女情长,自然也懒得深究那人异常的举动到底代表着什么。
直到知道很多年以后,年华随野心一齐逝去,岁月与一起苍老,山河依旧人不在之时,他才恍恍惚惚地明白,原来那个人对一个人的信任,并不表现在给予他权势的大小,而是在于躺在他身边,能够安逸的地睡着。
是他明白的太晚。
再无双的缘分,也抵不过两次的错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