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碧桃寻找着墓室中隐藏的机关之际，身侧的石壁却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一抹幽幽的光亮在缝隙中若隐若现。
    碧桃抬手甩出指间夹着的柳叶刀，只听见缝隙中传来‘叮当’一声，随后一个声音冷冷响起，“还要试探什么，从里面出来吧。”
    “季落风？”碧桃念出这个名字，听得一声冷哼，这才放下了手中捏着的几枚柳叶刀，侧身进了缝隙中。
    顺着那若隐若现的光亮一路走着，黑暗中只听见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
    “凤倾羽呢？”
    那光亮忽的一暗，接着又继续发着光芒。
    只听到那鬼满不在乎的声音道，“他被机关伤到了，不方便进来找你。”
    “哦。那你的灵力从何而来？”这声质问，冷冰冰的，像是要用这冰冷的语气冻伤这鬼的魂魄一样。
    那鬼只是冷哼一声，又不在说话了……
    于是一路便无言的走了很久，大约一炷香后，一人一鬼终于走出了这狭窄的缝隙，立刻便被宛若白昼的光芒迷了眼睛。待适应了之后，碧桃才发现，凤倾羽身上多处大小不一，深浅不等的伤口，严重的已经包扎好了，剩余的也稍作了处理……
    那鬼缓缓飘到他身边，魂魄一阵震荡，缠绕周身的雾气散了又聚拢，渐渐从中央显现出了一个小光点，最后隐入了凤倾羽的眉心。
    碧桃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方才感受到那鬼外泄的灵力，竟是凤倾羽给予它的本名灵源……
    这是要多少的信任，才敢将自身的本名灵源交由了一只只余执念的，一个失了前世记忆的鬼……想到这儿，碧桃看向那一人一鬼的眼神也不由的复杂起来。
    感受到本名灵源回归了身体，凤倾羽将灵源重新归纳，睁眼，轻轻敲了敲头，这才看向碧桃，唇勾起一丝弧度，“我就知道，你这株碧血桃花没那么容易殒命。”
    碧桃看懂他的眼神，视线在彼此累累痕迹的身上扫过，挑眉道，“彼此彼此罢。”
    凤倾羽轻笑一声，像是笑他这一句话，又像是自嘲。随后，眉宇却凝重了起来，“虽然这墓葬未曾有半分损毁，便是这般久远古韵悠长的阵法和灵力，也应该追溯到八荒之后的创神之时才对，但若是创神的那个时代，这样强大的神袛，缘何不在仙录中留下一分一毫的痕迹……”
    那只鬼在他身后半飘着，一双天蓝色的鬼瞳中空茫的对着一处远古梵文，出神……
    碧桃微微蹙了眉，将自己于墓室中所见系数讲了一遍，讲到龙浩被不知是是人是妖的身影带走，心中的担忧毫不掩饰，“也不知道那血莲到底算个什么，呆在龙浩身子里若是出现了什么不测，怕该是三界的浩劫。”这番话一出口，便连双手都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袖角，像是克制着内心的躁动一般。
    血池红莲、魔族帝王、不灭灵力、荒古墓葬，还有那一直重复的‘先祖归来，幽龙再世’，这些东西一丝一缕的牵扯在一起，恍若隔着一层薄纱，谜底之下又是一段惊撼三界的永世传奇。
    凤倾羽将脑中所有的记忆扯着顺了一回，也无奈除去盘古、女娲之类的创世神，实在是不知洪古八荒之时的种种。想罢，揉了揉眉心，缓声道，“这些仙神三界的历史，知其所有的怕是也没有几个，若是清渊与龙浩记忆仍在便好了，也不至于如今这般绞尽脑汁。”说到这，他轻笑一声，“呵，真真是世事无常。”
    想归想，只是他们几人牵扯成现今这般模样，又如何一句世事无常便能说了清明的。
    碧桃将他的话在脑中转了几回，随后转头看向一旁犹在发呆的鬼，“也不尽然，昔日九重天上，君落遥的年寿与飞升仙界的岁月相较下也算得上是长久的，又是在龙浩身边的人，知道什么秘辛，古神之类的，倒也是有可能的。”
    凤倾羽要站立起身的动作一顿，微眯了一双狐狸眸子看向他，异色双瞳里朦朦胧胧成一片，看不清里头掩住的情绪，薄唇一开，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你想要做什么？”
    “虽说他坠了凡尘历劫，这一世又失了肉身，只余下魂魄，不过只要记忆仍在，虽是被仙界天律所封，想要窥得也只是费些力气罢了。”碧桃对上他的眼眸，唇角挑起一缕弧度，一席话对答的从容不迫……
    “所以？”这两个字，波澜不兴，也不知声音的主人是否明白了碧桃话中的意思，却是非要他说出他所想要做的行为。
    “洗魂。”微启唇，两个字在安静的墓室里响如洪钟，碧桃将目光落在那只鬼身上，缓缓道，“不过也只余了几分灵力的魂魄。只怕更是要痛苦一点罢了，你说呢？”问着他，目光却转都未转。停在那发呆的鬼身上，像是早已料到了什么。
    静默到极致，呼吸声便是唯一的动静……
    好似过去很久，凤倾羽这才开了口，“我……”干涩的嗓音，也不知他张嘴多久不曾合上。
    他该如何，一边是落清渊，一边是君落遥，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我们失踪了这般久，指不定神尊也遭遇了些什么，或者，同我们一样，历经一场厮杀，然后莫名来到这个墓葬，遇上机关重重，被困限在了某处角落。”这最后一句话，不似劝说，胜似劝说，“都失了灵力，我们这成仙之躯自是不会死，而如今的神尊，他只是一介凡者罢了。”
    凤倾羽眸色沉了下去，隐在袖中的拳攥的死紧，“好……”半晌，这个字终是从他口中泄了出来。
    “那便开始吧。”碧桃将半靠着石柱的身子站直，一双桃花眼眸里的色泽沉重的像是汪幽潭，“我能冲破禁制将灵力释放的时间只有三息，三息之内，洗魂之法必须奏效，否则中断后，它若是魂魄不稳，便无能挽回了。”
    三息的时间，他必须用那失去禁制的几分灵力布阵，运转洗魂之法，直至这几分灵力能自主在那鬼的魂中自行运转而不消散，这才算是成功……
    凤倾羽轻轻抿了唇，点头。
    他决计不允许意外的发生，无论君落遥，还是落清渊，都不允许……
    两人作了一番规划，却听那鬼缓缓开口，“神还真是卑鄙，我何时答应将魂魄交与你们洗炼。”这句话，字字嘲讽入骨。
    凤倾羽抬头看他，冷了一双昔日对他温和的眸子，“事关重要，你没有不答应的权利。”
    那鬼一愣，随后大笑，三分讥笑七分嘲弄，“呵，真是可笑。作为天上的神，灵力强大便可随意替我们这些被你们视作下贱的生命做出任何决定？便可随意要一条性命做了‘事关重要’这四个字的牺牲品？”
    沉寂，宛若沉入了深潭一般，连呼吸都放轻了，像是怕打扰到什么一般。
    这鬼，做了一世将领，凭着一身执念不散，加上昔日九重天之上身为帝君的一身气势，两者相加在这个时机爆发出来，当真算得上是震慑人心。
    两人虽被摄住，但也只是在一瞬间便恢复了心神。
    却也偏偏只是这一瞬间的怔愣，那鬼深藏于内心的戾气与杀意已经化作实体，团团困住了他们，只差一寸，隔着仙与鬼的品阶差距所致的一寸生命锁制，以一寸天律结界隔开比其品阶低等的攻击，系数挡下。
    神智不稳，魂魄化身厉鬼，不死不休……
    因为这一番刺激，季落风压抑在心底的怨气终于还是爆发了出来——
    怨气太深，如若不死，怕是也神智全无，只能成为傀儡。
    凤倾羽望着它冰冷的天蓝色鬼瞳，异色的眼底深处泛起深深的疼惜……
    君落遥，君落遥……
    我们何曾，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那鬼的魂魄飘飘忽忽的，像是接近了极限，周身缠绕的雾气散了一丝又一丝，在满室光芒之中，逐渐透明了起来。
    “他想要与我们同归于尽。”碧桃看着那鬼凌厉的气势，一头黑发散乱的漂浮着，语气中也不由得存了一份哀伤。
    虽是不曾接触过君落遥这人，但他也知道，他与那只狐狸的关系非凡。相处那么久，就算他只是一株碧血桃花，也会心痛。
    凤倾羽默默闭上了眼，往前走了一步，禁制随之变动，依旧阻隔着那鬼的攻击。
    “君落遥，或者季落风……”他缓缓开口，嗓音里全是颤抖，“对不起。”
    第一次，为他的行为道歉，第一次，心会这么痛，明明他这只狐狸是没有心的……
    唇角的笑全是自嘲，呵，凤倾羽，你永远只会在失去后才懂得后悔，真是，废物。
    那鬼无神的眼眸里映不出他半分模样，手上崩坏的灵力不断流失，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不断操控着周身的戾气，不断攻击着身前的人。
    “君落遥，你心里，是不是很怨我？”凤倾羽终于靠近他，想要将他拥住，抬手却穿透了那飘忽的魂魄，触觉只有一阵冰凉。无奈的苦笑，却不曾放下手，双臂合拢，依稀是一个拥抱他的模样，那声音低低沉沉的，叫人听了也会心痛，“君落遥，当初你若是没有遇上我，一切都不会这般发生，你就不至于这般痛楚，如若当初，你们谁都没有遇上我，你们就都不用，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昔日落清渊宠我，你也宠我，可是你们都忘记了，一只狐狸，哪里来的真心可以给你们。”
    他也知道，一切都没办法回头，如果也只能是如果，可是若是不这么说出口，他还能做什么，他不过是一只狐狸，一开始就没有真心，得到了失去了，他终于开始后悔，却也只能这样下去……
    那鬼渐渐停下动作，像是被触动了一般，缓缓抬起那双无神的眸子看他，一张嘴开开合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忘了便是忘了，哪怕有些许的触动，被封印的记忆也没办法打开。
    这便是凤倾羽的悲哀，他说的，他即使听见，也不曾明白，更不会回答。
    迟了的，错过了的，一次便是永远，谁都做不到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