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生不拜年,死不吊孝【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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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我家中后,大伯先是用他衣袖中的银两遣散报喜人,替母亲解了围,然后便去往祠堂上香。
我也跟去了,但母亲不让我听大伯口中的念词。被拦在门槛外的我只能看到大伯头上开始升起的白烟,随后二伯也来了。
他纸伞一丢,跌跌撞撞地冲劲祠堂里屋,跪倒在地,那一夜,高高瘦瘦的二伯和矮矮胖胖的大伯,在祠堂跪到天亮。
我问母亲为何,母亲只说他们都是胆小的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紧张父亲将来会带个他们灾祸。
可后来,正是这两个胆小的人,教我拨算盘、执笔识丹青,接管了我父亲的职责。
自那后,大伯说要把钱庄留给我,要人人都叫我钱庄的小东家;二伯则开始带着我游艺于一些教坊中,抚琴弄乐的琴师、执红牙板而歌的女郎、他们看着飘然的丝带划过我小小的脸颊,举杯而笑。
我的母亲自然对此很是愤慨,她要带我和绿珠去金陵,接受我父亲的正统教育。
只是我的母亲虽精明,却遇上了冷家人。
诶——还是一声冷家人的轻叹。
“弟妹,此去金陵的盘缠我可以给你出,水路上也不安全,想要哪个伙计护送?你尽管提,只是有一个条件——竹儿必须留下!”
“弟妹,你到了金陵安顿好之后再来接小竹儿也不迟,我们都是他的伯伯,还会亏待他不成?”
“弟妹,说句不好听的,三弟家信里没提接你们娘儿三过去,别是那边有了小老婆,你要去可得赶紧!”
母亲抱着绿珠踏上北去金陵的大船时,我整九岁,小日子本过得舒坦至极致,我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大群可以一起欢笑的伙伴。一个近三年未见,只凭家书上的只言片语维系交流的父亲,未必如你们所期待的那样,是要我时时刻刻去想念的。
但是,这下,母亲和妹妹也要走了,去见识父亲未在家书上提及的金陵的繁华,去同我父亲团圆,而我则被无情地留了下来。
为什么你们都走了?
她们走的那天,我堵气没有去码相送。
从鸡鸣天亮到午后日暖,我都躺在床上,我已记不清那时的我到底是在想些什么,能像个死人一样,直挺挺地在床板上躺那么多个时辰。
辰时,太阳偏西,大伯们回来了,他们递给我一块玉佩,说是母亲留给我的父亲曾经戴过的。
我一言不发,从咸湿的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直接把玉佩往一个地方一摔,甚至还没看清摸起来花纹繁复的它,到底雕的都是些什么的图案。
一切的愤怒,都是那样的急于表达,表达着我自以为是释然的盲目任性。
我确实还记得,许久后我才追加了一句“生不拜年,死不吊孝!”,而容易动泪的二伯闻之,便呜的一声伏在我鼓起的被子上哭泣。
“生不拜年,死不吊孝!”这本是送我母亲去金陵的钱庄伙计身上揣着的书信中唯一所书的八个字。据说,当年全巷的冷氏族人,都在这八字小楷的一旁,按上了自己的红色指印,一圈圈的红指印犹如道道伤痕般,诉说着先辈的教训。
“此后冷崖便不是我们冷氏之人!”我的亲人们说。很快,大伯出钱修了祠堂,重整族谱,我父亲的名字真的将在族谱上消失了。
如今,当我再回顾儿时学着族人道出这番豪言壮志时的情状,不禁要连连摇头,那份懵懵懂懂的认真,在经历过一切之后,看上去竟有一份矫情;还有我在大家走后偷偷寻找那块玉佩时对自己的诘难,何事都是那么的不如意。
大抵人都在不堪回首的岁月里,多多少少干过一些这样的不如意的事吧;自诩聪明的人,其实干的蠢事更多些,而我倒不怕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