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围场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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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曾许诺过得带我们去狩猎的日子终于来临,顾家一群狼崽子,兴奋的似乎眼睛都绿了。父亲瞧见我们的模样,似乎非常赞赏,同时又带着一股子欣喜,总之表情非常的棒,看的我们更加心花怒放。
经过今天这件事,我决定先把萧徽这货的事情丢一边,喜欢不代表要天天记挂在心上,那样不是喜欢,是奴心。
上了马车,一路颠簸,我有些不耐,却又对狩猎充满了期待,偶尔我撩开帘子,能看到二哥与萧徽并排骑在白马上的身影,他比那天看起来好多了,至少脸色好多了,我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舒坦,却又突然郁闷,因此,我多次撩起帘子,又多次放下来。
折腾过好几次,一行人马终于到了父亲所谓的狩猎之地,而我下了马车之后,看到的,是意料之外的,从没有想到会见到的人——
天子。
从自马车上跳下,到匍匐在地高呼万岁,我感觉我的整个身子都是僵直的,我难以想象此时此刻萧徽的神色,正如同我难以想象,为什么父亲会带着萧徽,面见天子。
天子身着明黄,老态龙钟,却依旧贵气逼人,眉目之间似乎带着天生的一股威严,我都不敢抬起看,我听到他说,“起身吧。”
我恍然觉得像是解脱,我看向萧徽的方向,他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很害怕,此时此刻,那些难以阻挡的回忆,像潮水一样纷涌而至,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那时候,萧徽还是萧徽,不是顾言,可也就在那时候,他变成了顾言。
彼时正是雨夜,夹杂着雷电的吼叫,或者是我幼时想得太多,我总觉得那样的天气必然得出点事才是正经的,果不其然,夜过半,我起身企图去厕所的时候,瞧见父亲鬼鬼祟祟的背着一个少年回家。
我那是很是惊诧,也不懂得掩盖自己的声音,直愣愣的,清脆脆的喊了声,“爹——”
那时候,父亲脸上的神情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仿佛带着劫后余生的一种庆幸,与难以掩盖的悲痛,那时候我还小,能理解出的情感也就只有这两种,他看着我,一时之间神色又更添复杂,我惊讶的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雨夜里,电闪之后便是一声惊雷。我所拿着的烛台上燃烧的红烛有那么一点摇晃,我渐渐的看清少年的身形,才发现我是认识他的,我更疑惑而不解的问道,“爹,你把萧徽带回来做什么?”
爹爹的表情很沉痛,他走向我的身旁,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可是终究没有说。父亲当时的表情似哭似笑,他在又一次离开我的身旁的时候,低头喃喃自语,像是一个疯子,他说,“他是萧徽,是啊,他是萧徽——”
我那样不解,可是也懒得去理解些什么,只将这些抛到脑后。企图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再去思考,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第二日,竟然整个天地,都换了一番模样。
萧氏皇族延续了八十七年的统治,在那个雨夜里,彻底的一去不复返。登上帝位的,是从前的宰相——刘椟。
而我也突然懂得,萧徽,似乎已经成为了这萧氏皇族的,最后的一支血脉。
那天晚上,我仿佛窥探到了什么秘密,却又并不清晰的呈现在心里,我数次看到父亲欲言又止的表情,而父亲却又一直什么都没说,那时候,我心中盛满了对于父亲这满腔秘密的害怕,对于萧徽悲惨命运的同情,对于我窥探到的秘密的一角的,恐惧。
我从回忆中抽身,萧徽已经和二哥向着前面走去,我踮起脚尖,冲着他们的背影,险些高声喊出萧徽两个字,这两个字如鲠在喉,我张开嘴,踮着脚,以一个很可笑的姿势站在他们的身后,我看着萧徽走远,我看着——
我闭上嘴,脚也随着落回平地,我想了想,终究还是鼓起勇气追了上去。管他什么被拒绝,管他什么他不喜欢我,管我懂不懂他,管他什么喜欢或者不喜欢,我只是很想告诉他,你不要难过,我顾青梅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即使你不喜欢我,即使你拒绝我,我还是就站在那,萧徽,你知不知道?
我猛然觉得很豁达,喜欢并非两个人的事情,爱恋才是两个人的事情,俗套一些说,喜欢萧徽,到底还是我一个人的事,他不喜欢我又怎么样?这就妨碍我喜欢他了吗?什么逻辑,完全不妨碍的嘛。
“顾言——!”我听到自己高声喊道,那个刹那,我觉得我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动的哭了!
他有些微怔,动作顿了顿,才回过头看向我,他的眸子就像暗夜里的星星,透着熹微的光亮,却又像是很快就要被无边的黑暗所吞没。我跑向他,接近他,他就在那里,真是太好了。
“我前几天很不开心。”我站在他的眼前,看着他的眼睛,开口说道,“然后,我画了一张你的画,挂在墙上每天都用毛笔在那幅画的脸上涂一道,后来我就开心了。”
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傻,可是我想告诉他,我知道你不开心,我想告诉他,很多时候,我也是懂你的,我也会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并非不顾及你的感受,肆意妄为的发泄着自己对你的喜欢,让你进退两难。
萧徽看着我,他就只是看着我,眉目之间的神色,我尚未看懂之时,他却又对我笑了。
“我知道。”他对我说。
我那一刻,突然感受到一种激动的心情充斥我的心间,他说我知道,很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可是却让我几近于热泪盈眶,我激动地浑身颤抖,总觉得眼睛里的泪水就要溢出眼眶,二哥看着我,神色难以言说的复杂,可是此时此刻,我却无暇去探究了。
彼时,我才终于明白,从二哥说出那席话的时候,我所谓的喜欢,才变成了真正的喜欢。从前所谓,只是因为年少一次深埋心中的过往,只是对于美好的故事的憧憬,与想象,如今所感,是我所有的憧憬想象落实,经过沉淀之后,想要真正接近,喜欢他。
我的喜欢,真正的开始在这里。
……
围场狩猎的工具很全,我与二哥正在欢乐的挑选着稍等狩猎所骑得马,抚过马身,我觉得很是欣喜,同时又夹杂着几丝不安,或者是女性的第六感,我总觉得,今天必然要发生点什么事才是不负天子与萧徽的初见,只是,这或许又是我想太多。
“二哥,他去哪了?”欢乐之余,我倏尔问道。
“方才爹把阿言叫走了。”
我觉得二哥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此时此刻,二哥正与某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的姑娘打得火热,我真不想搭理他……
我猜父亲叫走萧徽大约是想要和他说一些关于“面见天子”这件事情的原因,准备的经过,与必然的结果,总之,父亲会藏他八年,此刻也必然不会向天子揭发他的身份。我安心几分,便开始怡然自得的挑选着良驹。
自过中午烈日,狩猎才正式开始。此刻,萧徽也已经回来了,他高骑在马上,眉目俊朗,意气风发,我骑在马上,隔着人群看向他,由衷的感到很高兴。
天子列于众人之前,听说他之前虽未宰相,却是一等一的射箭好手,有市井传说,当日窃国之时,他隔着皇宫前门那满满护驾的御林军,一支羽箭破空而过,射穿了宗候的头颅。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有些胆寒。
围场丛林密闭,虽说是圈出来特为皇亲国戚,高官大臣狩猎处,但却也有可能偶遇不知名的野兽,所以,我们这一行人还是走的很小心翼翼,不过也因此,失去了很多的乐趣,天子在前,父亲在后,我也不敢多加放肆,只能意趣盎然的骑着马跟好了。
正前方倏尔一只鹿的身影闪过去,我眼睛一亮,伸手就想要拔出箭射过去,可父亲伸手一拦,生生的阻了我这个动作。我看过去,一枚羽箭破空,正是天子所发,头筹,原来是要让给天子的,我有些不悦之时,却又见一只紧随天子之箭,追尾而去,两箭相接,天子之箭,一破为二,后箭,头筹。
我有些惊诧的看向这箭来时的方向,意料之中的,萧徽的脸,和他还没有完全收回的动作。
天子此刻也是有些惊疑,神色中,还带着几丝不悦。但是或者是顾忌于父亲曾与他同谋一场窃国之事,他也只是淡淡摆手言道,“顾卿这位大公子果然厉害,追尾之际,将朕这一箭破的可的确是妙啊,头筹,可让这后生给拔去了。顾卿与我,可要多加油了。”
我听罢,险些吓得从马上滚下去,萧徽为什么要这样冲动?他难道是想被天子发现而速死吗?他是不是疯了!我很害怕他被发现,却又不得不强装镇定,因而,也一直心不在焉。我无意间多次看向天子方向,却发现他又多次的将视线投向萧徽的方向,目光中,有隐隐的疑惑。
一晃眼的,天色也渐渐的开始近黄,我一个猎物也未曾收获到。看着大家各个的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些东西,而我却收获空空,我有些不开心。正欲策马而归,忽听得不远处窸窣之声传过来,我有些惊喜,掉了掉马头就往那旁跑了跑,只瞧见草丛微动,眯了眯眸儿,遥见得其间黑影,我拔除羽箭,马步轻移,拉弓,放箭!
草丛又是一动,里面隐约的竟然是出现了个人影,她一探身,正是看见我这支箭飞过去,或者是惊疑不定,她伸手便是朝着这边扬手一扔,我看不清楚她扔了些什么,却清楚的感知到身下坐骑猛然躁动。
“呀!”身下坐骑高声啼叫,难以受控的向着远处跑去,我很害怕,只能高声一呼。而我,在惊恐之余却又知道我这一声喊的原因,我知道,无非是自私使然而已。
身下坐骑跑得很快,我难以掌控,我在那惊呼之后突然回神,对于自己那一刹那的侥幸的自私感到很惊诧,却也无暇去顾忌。我压低了身子,企图通过大力的拽拉马缰来使躁动的马儿停下脚步,耳畔我此时此刻好像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很害怕,很紧张,可是我好像只能自救,别无他法。
我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由远及近,我听不清楚是谁,但是我希望他是萧徽。
我不敢转头,也不敢分心去看,我努力的想让这匹马停下,可是这匹马似乎并不买我的帐。身侧的马蹄声离我越来越近,我险些按耐不住转头的欲望,因为我听到我身侧,有人喊我的名字,他说。
“青梅,稍等我说让你放开时,你就放开马缰,跳向我的方向。我会接住你。”
我握着马缰的手甚至都有些松动,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救我。我记得当年他还是少年时,他站在墙下,对我说,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现在,他对我说,让我放开马缰,我会接住你。即便时间流转,他好像还是昨日少年。
他扬鞭,企图让身下的马追上这匹发狂的马,我很紧张,我能感受到他也很紧张,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我。
“放开马缰!跳过来!”他对着我这边喊道。我的耳边有凛冽的风声,有我的心跳声,听到他的声音时,我甚至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我松开马缰,闭着眼咬着牙只能借着马向前飞奔的力向着他那旁歪去。
我觉得那个刹那我心跳都要停止了,我害怕,但是我相信他,那时候在顾府的墙头他可以接住跳下去的我,此时此刻,他也必然可以接住跳过去的我。
生死瞬间,也不过如此。
很幸运,我一头栽进了萧徽的怀里,并且好像把他从马上也撞了下来,他的脊背狠狠的撞在地上,我隔着他的身体都能感受到那样猛烈的撞击,我生怕这次他又被我撞得吐血,想要赶紧爬起来关心一下他。
马蹄声擦着耳边扬尘而去。却又由远及近,我惊疑不定,抬头看去,才发现是萧徽的马又跑了回来,我从萧徽的身上费劲的爬起来,觉得身上很疼,头上很晕,却也难以**去顾忌。因为萧徽正看着我,他就看着我,目光晦涩不定,我甚至看不清楚里面所蕴含的情感。
“萧徽——”我低眸看着他,鼻子很酸,想要哭出来,可是我知道,此时此刻,哪里容得我去哭,我只叫了声他的名字而已,仅此而已。
我爬起来,搀着他的胳膊,想要将他扶起。他借力起身,好像的确被我撞得很重,动作都有些迟缓,我待他站稳,赶紧绕到他的后背那里查看,幸好地上并没有什么尖锐的石头,他的衣服只是脏了很多,除此之外,可能并没有什么会流血的伤痕,我大为放心,可是我猜,这么一撞,估计他里面要青紫一片了。
我发现,我似乎总是招来一些让萧徽受伤的事情,我对此也是很不满。我喜欢他,却又总是让他在肉体上饱受伤害,难道我是潜意识里把他对我精神上的一些伤害给转移了吗?我难道潜意识里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吗?
我难以继续想下去,只扶着他准备沿着原路返回,却猛然有些惊诧,因为我发现了一件很奇葩的事情,我并没有见过这条路。我看向萧徽,发现他依旧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我看着他,突然有些傻眼,我能感受到他目光中汹涌的情绪,这些情绪,让我之前所积攒的恐惧与不安全部的爆发,我却依旧不能哭出来。
他担心我,我害怕我出事,我看出来了。萧徽,我看出来了。
他突然将我拥入怀中,我靠在他的胸膛上,鼻尖愈发的酸了起来,我就知道,他看得见我这么久的心意,终于不会无动于衷。我突然明白,在这很长的岁月里,我所做出的或者很傻,或者很精明的这些心意表达,他终究没有视而不见。
整个天地,我只知道他在我的眼前。
这场拥抱仅仅只是持续了一小会儿,他就放开了拥着我的手。转过身,只拉着我带我前行,我此刻内心不知道为什么充满了酸涩,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下此时此刻略显沉闷的气氛,只能低着头任由他拽着我前行。
我大致思索了半天,只干巴巴的挤出了一句,“你看……这条路,不大眼熟……”
他停了脚步,表情有些茫然和错愕,我看着他,突然明白,哦,明显的,萧徽刚刚也是在心不在焉的走着,以至于他没有发现这条路是如此的陌生,我有点悄悄地窃喜,却又忍不住的对于我和他该如何出去这件事情感到忧心忡忡。
正当我愁苦的思虑着该如何走出这个奇葩的地方的时候,我听到了由远及近而来的马蹄声,紧接着,传来二哥那充斥着乡土味的呼唤声,“喂,阿梅!喂,阿言!”
我听罢,已然无暇顾及这些细节,于是只能蹦起极高的一段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表示回应,当然,我也得到了渴望得到的回应,由此,我们就这样平淡无奇的被带了出去,而我原本内心略略幻想过的荒林孤男寡女之类的事情,……一点儿影我都没瞧见。
后来,在回府的路上,我意料之外的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姑娘,眉眼清秀,面色白净,只是胸前血迹斑斑,手里头还捏着个画卷,二哥见我瞧着她,又为我讲述了一番他们的奇遇,我听后,只觉得这剧情很眼熟,记得曾经看过的一幕京戏里,小鸭子冒充杜鹃跑进围场,然后顶替了杜鹃变成了公主,想罢,哦……这个姑娘的经历还真是和小鸭子像极了。所以,我对于这个故事的经过与发展并没有明确的做出任何评价,只是平淡的告诉二哥,我已知晓。
我虽表面很平淡,却内心很澎湃,这种澎湃一直持续到回到谢府。我澎湃过后却又突然抑郁了起来,情绪反反复复,让我恍觉自己像个疯子。夜深人静时,憋了一天的心思我终于藏不住,慢慢的故作散步,来到了萧徽院前。
月色如水,流淌在眼前的台阶上。透过半掩的窗子,我看到萧徽拥衣而憩,手边摊开了一卷书,我悄悄踱步过去,踮起脚尖看他的睡颜,夜风有点凉,我扶着冰冷的窗沿只觉得一股透心凉,心就飞扬成了一片又一片。
我托着腮,又想起下午的事情,心里忍不住的又澎湃了起来,我悄悄地,低声的对着他,用并不渴望他听到的音量问道,“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呀,喜欢我吗?所以,你也是喜欢我吗?哎,萧徽——”
他没有回应,仍旧是沉默的睡颜,像是亘古不化的冰雪。
“哎,其实我想问你很久了,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跟我看上你一样的看上我了呢,你说,你如果喜欢我,为什么不直截了当的说了呢……你怕现在你是我大哥的身份吗?没关系我可以终身不嫁在这里和你在一起的……哎反正我们谢家一向都是这样的嘛。如果不喜欢我,哎……那……那那个眼神又是闹怎样?”
我絮絮叨叨,想把心里积聚的那些疑问全都问出来,可他依旧沉默着、沉默着,我在寂静中说完这些话,又在寂静中替他关上了窗子,做完这一切,我悄悄的,未带走一片云彩的灰溜溜的回到了房间……
辗转几回,却又是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