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齐狼烟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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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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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牵着长恭的手,慢慢走回府,长恭突然停下,走到一个花灯铺前,摘下一盏走马灯。我看着走马灯里面不断变换的图画,画着两个小娃娃一起捉蛐蛐的经过,蓦然就想起了有一次苍戾偷偷带我去突厥草原上捉蛐蛐的事,那次是我童年记忆里最开心的一天。心里突然就乱了,连长恭喊了我好几声都没有听到。我吸吸鼻子,声音都是湿的:“怎么?”长恭把灯放进我怀里,揉揉我的头:“我该问你这句才对。”我不吭声,只是使劲吸鼻子。长恭岔开话题:“还想要什么吗?”我想了想,抓住他的衣袖:“酒,我要酒,有些话,借了酒劲才好说。”“不说可以吗?酒喝了伤身。你还只是孩子。”“不要,”我拒绝他,“憋太久了,再不说,要憋出病了。”长恭心疼地看了看我,柔和温润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微凉纤白的长指覆在我湿漉漉的眼睑上:“好,我陪你喝,不醉不休。”
回到家,长恭径直带我去了后花园,从一棵桂花树下掘出一坛酒,拍开泥封,揭了红布软塞,一股浓烈的酒香飘散开来,我深吸一口气:“好香。”长恭摘下面罩精致秀美的脸在月色光华中泛着点点莹光,一双墨黑如曜石的瞳深不可测,唇角轻扯:“这是我用腊梅花上收的雪和第一树桃、李、杏、梅、梨花酿出来的。我叫它‘五芳酿’”我把酒爵伸进去,舀了一爵,一饮而尽,芳香的酒液刚一入喉,就成了炽烫的火舌,一直窜入我的喉咙,进入脏腑,烧得疼痛。我呛出眼泪,边咳边埋怨长恭:“就会欺负我。”长恭无辜地笑笑,也舀了一爵,慢慢饮着望着空中的明月:“傻瓜,哪有这么喝的,慢慢咽,这样才有滋味。”我又灌了一口,苦笑道:“我又不是要喝酒,我只是要喝酒的感觉。”“小七。”长恭执起我的手,和我一起躺在凝霜的草地上,轻轻说,“我想听听你的事。”我用手背遮住眼,试图掩饰我的泪:“有什么好说的,听听都矫情。搞不好听完了就不要我了。”长恭握紧我的手,温润的剪水秋瞳柔柔地荡漾,淡淡地说:“你我都是庶出,我能理解。”言语之平淡,仿佛没有任何波澜,但在我听来,却像一颗腌渍青梅一般酸酸涩涩。我蹭过去,枕在长恭臂上,偎进他怀里:“那我就说了,这可是个很长的故事……”
银色的月华撒在我俩身上,仿佛周身都浸没在银色浅水之中,有一点凉,有一点悲。
“我娘是苗疆人,一直住在一个叫苍山的山里,寨子里的人都叫她娜禾嘉,据说是圣女的意思。娘一直和外婆学医,十六岁起就游历苗疆治病救人。三年之后,她就进了中原。一次她在山里采药,正好遇到了我父汗。父汗那时还只是皇子,偷偷溜出宫打猎,却不想被兽夹夹住了脚,兽夹上的毒害他昏了过去。”
“娘替父汗掰开兽夹,又把父汗拖进山洞里,把父汗的毒散去,一直照顾他,直到他醒过来。”
“父汗十分感激娘,说要带娘回宫,册封她为妃,娘没有答应,趁父汗不注意,偷偷逃走了。但是娘回苗疆不久,父汗就找到了她,要把她带走。娘没说话,但整个部族都看出她不愿意,就把娘送到另一个部落暂住。娘不让,但谁也不听她。”
长恭打断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你娘不愿藏起来?”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泪光闪烁:“听我说完。”长恭点点头,把外裳披在我身上,抱紧了我。
“因为娘太聪明了,她已经看到忤逆父汗的后果。最后,和娘想的一样,父汗亲自来要人,把部族里的人都抓了起来,逼娘现身。娘没有办法,盛装而出,和父汗一起回了突厥。”
“娘到了突厥日益发现父汗的心并不在他这里,娘很失望,一直想离开。父汗开始还不当回事,后来知道娘根本不想和他在一起,盛怒之下,下令给娘带上枷锁,除了他,谁都不能打开。”
“娘绝望了,一直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几个月后,娘发现她怀孕了,肚子里的那个,就是我。”
“娘当时很痛苦,不知道要不要留下我。她不喜欢父汗,但她心疼自己的骨肉。最后,娘还是留下了我。”
“父汗听说娘怀孕,竟然没半点高兴,除了给娘开了枷锁,一次都没来看过娘。但是常常派人送来一些补品汤药。娘毕竟心软,一点一点地原谅了父汗。”
“有一次父汗喝醉了,跑到娘那里。拉着娘的手不放,酒气冲冲地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哪里待你不好!为什么总想着离开我!’”
“娘当时就哭了,发誓一辈子都不走。娘也是,酒后胡言乱语也当真。”
“几个月后,父汗弑父篡位,杀光突厥旧臣,成为突厥可汗。但娘没想到的是,父汗篡位当天,把一个死牢里的前可汗妃接出来纳入后宫,那位前王妃已将临盆。”
“娘那时已有9个月身孕,行动不便,但父汗却日日去那个女人那里,百般呵护照顾。娘心里难受,却无可奈何。”
“那女人不日便生了一对双胞胎,父汗大喜,举朝同庆。娘才知道那两个,是父汗的亲生孩子。”
“宫人们告诉娘,那女人叫海吉措娜荷加,是前可汗的侍妾,当年她与父汗私通,被老可汗发现,老可汗盛怒,本想处死海吉措,但念在海吉措已有身孕,就将她贬入大牢。那时老可汗并不知道那是父汗的孩子。后来海吉措见自己的肚子快瞒不住了,就与父汗密谋篡位之事。”
“娘震惊,她不曾想到,父汗留她在身边,只是和那女人有着相似的名字。娜禾嘉还不是娘的真正的名字。父汗可能连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海吉措那两个儿子满月酒的时候,宫里的人都去看热闹,我娘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生下了我。娘就在那时候落下了病根。娘卧榻一年才有一些好转,父汗在这一年里,一次都没来看过娘。”
我不想往下说,聪颖如长恭,自然知道事情发展。我娘只是个替身,父汗只爱一个女人,就是海吉措。长恭开口,温和的语气像一首好听的歌:“你娘好可怜,你父汗真不是东西。秋扇见捐。”我抱紧长恭把十多年来的怨恨都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