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一切朝着正轨发展，魏言与颜婷，从一开始的客气疏离到现在你来我往，出双入对，笑语嫣嫣。早就被看做是最赏心悦目的一对。私下里魏言知道，脸上的面具越来越僵硬，心里对着娇盈浅笑的美人生不出半点涟漪。敷衍，应对，装腔作势的翩翩风度，连自己都觉得好疲惫好勉强。
    月半，这一届的奥数初赛区就在晨阳。学校抽了三个尖子应试魏言，颜婷和王云超由专门的指定老师负责带队前往考试赛场。
    连着十多天的自我强制学习有了成效，魏言做的很顺手，提前半小时交卷。其他两个人还没出来，魏言跟场外等候的老师打个招呼，回家一趟赶在下午六点以前自己回学校。
    在本地参加竞赛的都给一天假，只要考完，时间可以自由安排。魏言回家，拿了租借的书，乘专线公交车去往老城区。
    清远书屋的招牌远远在望，门面冷清。魏言走进店内，老板在柜台后点头招呼。把书放在台上，老板诧异的看着他说：“这么快？都看完了？”
    “嗯。”
    “你等等。”老板绕过柜台，将门帘放下，屋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下来，老板从容的打开壁灯，搬来一张凳子：“坐吧。”然后转回柜台，用白瓷杯接了杯开水推到他面前。
    魏言冰凉的指尖触摸杯子滚烫光滑的瓷身，一直僵硬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露出一个这些天里难得的真诚笑容：“谢谢。”
    老板十指交叠放在柜台上，看着他如释重负的表情，轻蹙眉说：“瘦了，过的不好？还是有什么困扰？”
    魏言摇摇头，沉默顷刻说：“我可能喜欢上一个人。”终于说出来了，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像心里压了块石头越来越沉，快透不过气，忽然被人搬开，连呼吸也顺畅起来。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就是这么自然而然，气味相投或者是对方的气质安宁包容，让人心生好感，情不自禁的信赖。又或者对方是陌生人，我们往往更能将心底隐藏的，见不得光的东西，毫无保留的摊开。因为不认识，没有交集，没有通共的交际圈，不会产生利益纠葛，仅仅是在对的时间，有个对的人，愿意听你倾诉。陌路往往也意味着安全。
    “男人？”老板瞟了一眼手边的书，猜测道。
    “是的，同性，跟我生理结构一样的男人。”他坦言。
    老板的声音很轻，不急不缓，耐心的询问：“你恐慌？逃避？还是迷茫？”
    “都有，一开始我没发现对他的感觉不单只是朋友之间的友情，更渴望被他认同，重视，甚至像孔雀求偶，精心装扮抖动五彩缤纷的尾羽只求对方一闪而逝的惊艳，呵，没见面的时候会紧张，期盼。但跟他在一起从心底里感到愉悦，轻松，不是表面肤浅的开心笑脸，而是由衷的喜悦。你能明白么？就像踩在云端的失重感，轻飘飘的……”魏言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神采，提到那个人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发光发亮。
    “然后呢？”
    光芒暗下来，连语调也不自觉的低沉：“然后，我拒绝了他，心里会难受，心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似的，措手不及。我觉得自己应该喜欢女人的，毕竟从身体成熟以来，春梦里的主角都是女人。于是我为自己找了个女人，并且试着培养感觉。但是好像失败了，无法动心，两者之间相处的方式和感觉产生了鲜明的对比。反而他的面孔越来越清晰。”
    老板说：“你很聪明，你做的很对，首先，你不是一个绝对纯粹的同性恋者，你很理性的剖析自己内心的情感，并且相信你评估过放任下去会产生的后果。有计划的为自己铺好后路及时扭转。这条路不好走，社会风气就是如此，不管你愿不愿意，有没有罪只要违背大多数人的选择，就会被贴上有色标签。”他话音一转，加重语气说：“但是，心动不由自己。”
    魏言双手捧着瓷杯，逐渐握紧：“我不否认，这点，所以我平静的接受我喜欢上一个男人的事实，接受，并不意味着妥协。也许时间能淡化一切。”
    “你知道吗？魏言，你算算是十几年的时光中，多少人匆匆而过，大街上擦肩而过的，人群里偶然对视，或者身边相伴成长的，这些人里又有几个能让你一见倾心，更别说相互喜欢。这个概率有多低？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还是百万分之一？多麽不容易，我们遇上一个人，喜欢一个人而恰好那个人喜欢自己，与性别无关，与感觉有关。”老板徐徐地说，像一种蛊惑。
    魏言笑容清浅，有些许沉醉，但是眼神清明透亮，他端起瓷杯，喝了口水，润润发干的喉咙：“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很诱’人，如同伊甸园的禁‘果让人忍不住尝试。但，请别忘了，我们身边还有家人朋友，他们会怎么看？进入社会以后各方面的压力舆论和有色的目光，能否承受的住？哪怕是夫妻，结婚风雨十几年，还有离婚的呢，爱情，感觉这种虚幻的东西又能坚持多久？而且我相信我不会那么倒霉，一辈子就只对一个男人心动一次。我才十六岁，很年轻。”
    真是个骄傲固执又理性的孩子。
    不可否认魏言说的很有道理，而且他能有条不紊的整理自己的思绪，从中找出一条合适平稳的道路。从而让自己过的安逸平顺。但是感情是往往是最不受控制的。他把他复杂化了。
    两个人在一起不过图的喜欢不喜欢，欢喜不欢喜。
    想得太多，爱情往往就失了真，没了原本纯净甘甜的味道。
    “你很有主见，但不要过于自信。有些人有些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打个比方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开一家小书店，聊以糊口。我跟你不同，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没了温饱的烦恼，与书为伴，以后所求的不过一世一双人。可惜，我今年28岁了，至今没有体会过你口中所说的悸动。”老板的口吻中带了些许艳羡。
    魏言推推眼镜说：“要求太高？”
    老板笑了，平凡的容貌居然有点单纯可爱的味道：“不，只是还没遇到对的人。我从来不会对自己未来的另一半画出条条框框，万一你遇上的那个人有那么一两条不符合你的要求，但足以让你奋不顾身飞蛾扑火，那不是自打耳光么？”
    “呵呵，很有意思的想法，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么？我很早知道自己的性向与别人不同，也迷茫过，但是不害怕，这可能归功于我的父母，我的家庭很开放，相处起来像朋友。有什么事我都会与父母商量。他们开解我包容我，我很幸运。虽然上学的时候小心翼翼的隐藏，好在没有被揭穿。大学读完后也曾实习过一段时间，可能由于本身性格比较安静平和，不适合进公司发展。所以开了这家书店。希望帮助跟自己一样的人，也算是回馈社会的一种方式。”怪不得28岁了还有那么干净的笑容。真是上天的宠儿，一帆风顺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魏言打心底里羡慕。
    不知不觉聊到下午四点，瓷杯干了又蓄。魏言抬腕看看表，该回学校了。
    “谢谢你的招待，虽然没能说服我，但是今天过的很愉快。”
    “没什么，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顾之轩。欢迎常来。”名如其人，书卷气息扑面而来。魏言与他握手道别。因为一直捧着瓷杯手心通红一片，很温暖，冰冷僵硬的指节似乎解冻了。
    老板送客出店，顺便把门帘拉开，老城区茶馆林立的街边上一家叫清远的小书店，又开始营业。
    走在寒风呼啸而过的街道上，就算把手捂进衣兜里，掌心的温度依然一点一点流逝消散。村上春树说，我们都在做着我们不想做但应该做的事。是的，不喜欢，不想做，但那又怎么样呢，想活着想活得更好，那就是必须做的。
    不过偷得浮生半日清闲，该解决的始终要解决，该面对的挡也挡不住。说没有半点触动那是自欺欺人。魏言很清楚的看到那个人的脸一闭眼就浮现在眼前，纤毫毕现，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他短而浓密的睫毛。理智脱缰，不受束缚，肆无忌惮的想象迷恋他的一切。
    请允许这片刻的沉沦，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了，请允许我用这顷刻的宁静来祭奠第一次的心动，再悄无声息的埋葬。回到人群中，融入社会主流，魏言依然是那个嘴角微微上扬45°，挂着标准的微笑，温润有礼的魏言。只是在心底的某个角落，砌了一座墓碑，铭刻悼词。没有人知道，他喜欢过一个人，一个男人名字叫萧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