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章,丧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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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二,天气预报说,晴转多云,有小雨。
    魏言将自己收拾整齐,T恤外面套了一件浅色薄外套,直筒牛仔裤,休闲鞋,干净清爽。准备出门的时候,沙发旁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母亲厂里的座机号码。
    转身接起:“妈,有事儿吗?
    “诶,言言宝贝儿,妈妈多久没见过你了,一定要有事儿才能打电话啊。”魏母激动欢喜的声音穿过电话线传到魏言耳边。
    魏言心里偷偷叹口气,宝贝儿,这词儿听了十六年,还是甜腻的每次都能让鸡皮疙瘩自动起立:“妈,,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我真有事儿要出去,晚上我回来给您打过去成吗?”今天打算去找萧凌道歉,昨天的言行太失礼了,考虑了一整晚,避而不见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既然决定了要结交这个朋友,起码应该拿出自己的诚意。
    “我不管,你都在家呆了三天了,上个月就没见到,再怎么你也要过来陪我一天,宝贝儿,妈妈已经两个月没看到你了。过两天又要上学了。”魏妈妈委屈幽怨。
    魏母在临市南清郊区的国营砖厂里做会计,魏母文化不高,能安插进去都是托魏桂林的关系,魏母嫁给魏爸以前是很朴实的乡下姑娘,嫁了个好丈夫,过了几年官太太的瘾。魏父从省厅下放到地方以后,怕她闲下来胡思乱想,就在国办窑厂里面给她安插个职位,虽然是闲职,但大小是个干部,不用受气,还管着几个人。平时住在职工宿舍,逢年过节才回来。
    “妈,明天我保证过来看你……”
    话还没说完,那方就不依了:“今天妈妈排班休息,有什么事能比妈还重要?言言,算着你放假,妈特意把今天空出来的。”
    魏言无奈道:“妈……”
    “你是不是都不认得你妈了,就记得你爸,你爸说什么你都听……”
    “好,好,我现在就去坐车,马上过来看你。”魏言连忙打断,允诺。就怕再说下去,又变成一场爷俩的批斗大会。
    “呵呵呵呵”听这笑声也知道,魏母一定是眉飞色舞:“哎哟,妈的宝贝儿乖儿子,妈现在就去给你买吃的啊,你要吃什么?妈多准备点儿,让你带回来。”
    魏言道:“不用麻烦了,妈,我又不是孩子了。”
    又耐着性子哄了两句,挂了电话。想了想拨了魏父办公室的电话报备了去南清看妈妈。
    放下听筒,魏言总算松了口气。跟萧凌这样的人来往,父母肯定是不赞同的,魏桂林走南闯北,眼界开阔,但是眼里揉不得沙子。魏父没有门第观念,但极其看中人的品性。魏母在魏言面前是一个好母亲,但为人泼辣势力。小时候,凡是跟魏言走的近点的,她都恨不得将视线折成X光,把人从里到外照个通透,家里有钱的,有权势的,才觉得够资格跟自己的孩子一起玩耍。所以魏言长到十六岁没有认真交过朋友,魏母也占了一部分原因。
    萧凌无论是性情还是家世注定不能为父母所接受。魏言想,自己做一会主吧。至少没有虚度青春。等老了,乘着阳光,坐在阳台,泡杯浓茶回忆起还有这么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友人,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是?
    魏言乘车,经过六甲镇,向窗外望。街边上大多是三四层的小楼房,刷一层白漆,底楼开着琳琅满目的各类商铺,今天赶集,人来人往,街道拥挤,很热闹。车驶过萧凌居住的那条小巷口时,魏言眼睛亮了一下,没有看见那道熟悉的背影,继而变暗。心里有期待所以才会失望吧呵呵。魏言失笑。漫不经心扫过沿途的风景。
    老人是凌晨两点多走的,当时萧凌就在床边的藤椅上缩着眯了会儿。老人病重以后晚上身边也离不得人,端茶翻身,伺候大小便,都得有人守着。萧凌抱了一床被子,在藤椅上做了窝,夜半,听见老人喊痛呻/吟的声音萧凌立刻睁开眼睛,拉开灯,跳到床前,这套动作半年多的时间几乎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老太太眼睛圆睁,枯皮老藤似的手,紧紧攥住萧凌的手腕,嘴张大,喉咙里嚯嚯作响。萧凌赶紧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坐在自己胸膛,刚伸出手去顺背,老人那口气就落了下去,手却至死没有松开。
    萧凌怔愣片刻,眼里黑沉沉一片,看不清情绪。他把老人从身上搬移到床头,身后垫个枕头,一边靠墙让她坐倚起来。然后在床边坐下,用空闲的那只手从裤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静静的坐着缓慢的抽完。就像她还能说话的时候,坐在床头,拉着孙儿的手一遍一遍的嘱咐,怕自己死了,他不会照顾自己,死也闭不上眼睛。如今却真的死了。连呼吸都没有了。有人说,想哭的时候,只要大口的吸气,眼泪就不会掉出眼眶。萧凌哭不出来,烟抽的很凶狠猛。
    时隔一个多小时,屋子里密布尼古丁辛辣的味道,烟雾缭绕。萧凌小心翼翼的一根一根掰开老人的手指,仿佛听见轻微的骨头折断的的声音,他走出去,拿着盒子回来,打开,给老人换上寿衣。动作轻柔,面容肃静,哀伤的气息从骨子里散出来。奶奶大概一辈子也没有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吧。萧凌静静地想。
    穿戴整齐,把老太太抱起来,轻轻的放在藤椅上,移到堂屋里,给她膝上搭了张毯子,深秋了,有点冷。
    萧凌双膝弯曲,跪在老人面前,抱着老人的腰头埋进毯子里,盖住所有的表情。过了很久依稀有泪渍沾湿毛毯,无声无息,今夜的小院很安静透出一股死寂。
    清晨六点,天微亮,萧凌站起来,出去找王青,借座机打了个电话让殡葬管送冰棺过来。王青这才知道,老太太去了。任何安慰和语言在死亡面前都显的那么苍白无力,王青给他一个用力的拥抱,没有说话。
    王青同萧凌一起回去,寿材挽联,香纸蜡烛是萧凌早就暗中备下了的,就怕事到临头,手忙脚乱,没有心思去置办这些。王青进门就跪下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萧凌跪在一旁烧纸钱。
    王青问:“要不要请个道士班,做场法事。”这儿的风俗,死了人都要做道场的,超渡业障,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道场越大表示越孝顺,短的做一天,长的连着半个月吹吹打打还请戏班子来驻唱。
    萧凌抬头看了一眼老人说:“不用,人多杂闹,奶奶喜欢清静,活着的时候上门的都是找麻烦的,还没闹够?”萧凌嘴角勉强扯了扯,这笑让人看得难受。停灵三天,萧凌想自己陪着,一个人好好送老人最后一程。
    王青没有再劝,接着说:“那我回去拿录音机,哀乐还是要放的,顺便通知李毅他们。”
    “嗯”萧凌应声:“跟他们说,没空就别回来了,兄弟们的心意,我领了。”
    王青答应一声,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冰棺已经送来了,底下两根长条凳头尾顶着,老人枕在冰棺里,鬓发结冰,皮肤泛霜。
    萧凌就站在棺材边上看着,忽然道:“你说,老太太的嘴怎么合不上呢,半张着,多难受啊。”他头也不抬,像自言自语。
    “可能……有什么话想说吧……放不下你……。”一句话王青说的断断续续望着他沉默孤立的背影。
    布置灵堂,设好香案,挂上挽联,王青把磁带插进录音机,音质不是很好,总夹杂着“沙沙”的杂音飘飘悠悠回荡在荒芜颓败的小院儿里。与一墙之隔的热闹吆喝,人群喧嚣形成鲜明的对比。
    忙到中午,王青去叫的外卖,萧凌没有胃口,蹲在院子里透气。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王青作陪,耳边反复播着哀乐说一些方超四人的近况企图转移话题打破沉闷的气氛。
    “耗子上临城后整天跟在他哥屁股后头,那小子有奶便是娘,跟李毅他们都疏远了。”萧凌家里一直没电话,方超几个每次有事都是打到王青家里,让他转述。
    萧凌嗯一声,半眯着眼若有所思,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小四的刀伤好得差不多了,早跟他们说过,哪儿不像家里,遇事放聪明点儿,别一冲动就往刀口上撞,幸好这次有李毅看着。”王青看看萧凌的表情接着说:“方超和小四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脾气又爆,别人稍微一激就喊打喊杀,李毅一个人又拉不住他们,哎,迟早会吃大亏……”
    “别说了,这事儿,是我对不起兄弟,去临城原本就是我的主意。到头来兄弟们在前头打头阵,自己缩在这院子里。”萧凌打断王青说。
    王青叹口气,知道他误会了解释说:“老大,兄弟们都没怪过你,只是想让你保重,他们这几个没你不行。”坦诚的望着萧凌。
    萧凌看着王青信任关心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暖了几分。
    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到下午傍晚,王青被他妈在门外叫走,王青妈脸色很不好看,嗓门又大站在门外高声叫骂
    “你这个没出息的,今天课也不去上,看你老子回来怎么收拾你。”
    王青连忙跑出去,
    “这死人地方也是你来的?你个读书娃娃不知道晦气,你老娘我还心疼。。呜。。唔。”后面的话被王青用手堵住了。
    萧凌的脸色变的相当难看。目光锐利直戳过来。王青妈身体一抖,眼神游离有点怵,知道看在儿子面子上,萧凌不会动手,还是忍不住低下声去,不再言语,梗着脖子哼了一声。
    王青满是歉疚的对萧凌频频打眼色,拉着他妈走了。
    魏言在砖厂里晃悠了一天,被他妈拉着到处展览,挽着儿子的手臂,喜笑颜开,下巴抬得都比平时高两寸:“哎呦,三嫂子,上库房呢?看看这我儿子,孝顺,知道我休班今天特意过来看我。”
    “言言叫人啊,我们言言可是中考状元呢,每次开家长会老师都夸。”
    “言言这是你李阿姨,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呢,看看现在长大了,模样那么俊,你阿姨呀都认不出来了。”
    魏言一直笑容温和,好脾气的的陪在一旁,做一个尽职的移动展览品。这些话从小到大换汤不换药耳朵都听出了茧子,笑到最后魏言脸有些抽搐僵硬。好不容易说服了妈妈放人,赶上晚上最后一班末班车回晨阳。
    魏言在六甲镇下了车,天冷,下起了小雨,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提着一大包魏妈妈硬塞到怀里的零食拐进巷子,隐隐有哀乐,凄凉低沉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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