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章,相识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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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凌一时摸不准他的意图,无视他表示友好的举动,不可否认萧凌对他抱有一定程度的感激和好感,他,干净,单纯,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在阳光底下笑容温暖,生活安适。所以有大把无聊的时间来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么?看言行举止和穿衣装扮分明是不知生活艰难的小少爷。象牙塔里娇惯着养大的高贵王子。
    萧凌站到一边,门掀开:“进来吧。”等他进门后,再仔细把门栓插好。
    魏言无所谓地耸耸肩,收回手依然微笑着保持完美的风度,抬脚跟进去。
    院子里三间并排的青瓦平房,典型的农家院子,可能长年不曾修葺翻新,尽显荒凉颓败。
    魏言默不作声跟着他走进堂屋,,桌上搁着他提回来的黑塑料袋。推推眼镜掩下好奇。萧凌并没有搭理他,低头,拿出袋子里的纸盒,揭开。一套叠的整齐的藏青色寿衣上面倒扣着鞋袜。给死人准备的,绸缎光滑,做工精细称得上奢华。与家徒四壁的穷酸小院极不相称。
    萧凌看着他陡然间因为惊讶瞪大的双眼,沉默地看了良久。然后顺手拉过条凳坐下,摸出烟盒,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嘲讽道:“怎么,没见过寿衣么?”
    魏言确实非常意外,虽然看到他从殡葬店出来,但没想到会是去买寿衣,哪里有见过这种年纪,置办这些东西的。魏言觉得自己无意中窥见了他人不想为人知晓的私密痛处。给别人造成了困扰。
    笑不出来了,沉静片刻神情肃穆:“对不起。”
    萧凌摆摆手,不想计较,直接问:“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都不想做,而且你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本来是一时兴起,却三番两次遇见,想认识你,算是过分了吗?”开始是觉得有趣,再见时是羡慕嫉妒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自己清楚要什么并且为之努力。
    萧凌看着他的眼睛闪动着真诚一脸认真的表情:“好,三十二中,萧凌,以后有麻烦报我的名字。”
    他就是萧凌啊,三十二中出了名的扛霸子,打架斗殴不要命的狠。他的大名在一中都如雷贯耳。
    “晨阳一中,魏言。很高兴认识你,萧凌。”魏言推推眼镜,脸上的笑容不是平时的疏离有礼,多了些暖意。
    一开始就是自己主动凑上去的吧,如果能预知以后种种牵扯不断的纠葛,是不是还会放任自己跟上去,插入他的生命,相识,相知,相恋,毫无保留的一把焚尽自己所有的感情和精力。
    生命的魅力就在于不可预测,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等到真的发生了,它会成为一副定格的画面,时光将它层层包裹起来,结成晶莹剔透的琥珀。深秋的颓败小院里,阳光温暖,岁月静好。简陋的堂屋中两个少年一坐一站,他们一个温润尔雅,一个野性不羁,年岁相当,正青春。
    “你买寿衣做什么的?”魏言开口问,这是他第一次想要了解认识一个人,放下自己的伪装,直接问出心底的疑惑。
    萧凌表情变得晦暗不明:“想知道?”掐熄烟蒂,顺手丢在地上。
    “想。”魏言毫不犹豫点头。
    “跟我来。”魏言见他起身,贴在他身后转入里屋。
    屋子很小,边角堆放着脸盆木桶等杂物,靠墙边立着老式的红木衣柜。石灰墙剥落露出黄色泥巴,窗户紧闭,空气浑浊散发着腐烂酸臭的味道,“这是我奶奶,寿衣就是为她准备的。”萧凌面无表情,语气了却不自觉的温和下来。
    魏言站在他身后目光错开他的肩膀往里面张望。床板上躺着一个陷入昏睡的老人,瘦骨嶙峋,气若游丝。觉得心里有点堵,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鲁莽任性,轻声孺喏:“你爸妈呢?他们不管么?”生怕吵醒了躺着的老人。
    萧凌转身面对他的询问,果然是天真烂漫一派无邪,谁规定这世界上每一个家庭必须得父母双全,团圆美满的生活在一起啊?
    “死了,都死了。”萧凌淡淡地说。
    魏言恨不得马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伤疤揭到这份儿上,自己都想扇自己两耳光。彼时毕竟年少,冲动,但是真诚,懂得愧疚却不知如何安慰。
    一时两人间的气氛变的尴尬,萧凌见魏言手足无措像做错事的孩子,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是好比起先前的伶牙俐齿有意思多了。
    “连他们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萧凌说。
    “对不起。”魏言再次低头道歉,无论面对爸爸的战友,还是省市高官都从没感觉如此挫败过。语言苍白不堪一击。
    萧凌走到床边下,指指一旁的藤椅,示意魏言自己坐。
    “我脾气一向不好,如果是其他人敢这样问我,除非活腻味了。”萧凌轻笑语气嚣张。
    “看来你没揍我,我还真是幸运。”
    “我欠你一个人情。”萧凌望着老人的脸,眼神变的柔和:“如果不是你,我考不上三十二中,奶奶一直希望我能继续上学,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也没那个心思。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比我还高兴,张罗了一桌子好菜庆祝。很可笑吧?呵,那种破烂学校还值得庆祝。”
    魏言直起背脊,认真的听,没有附和或反驳。
    笑了一会儿,他又点支烟,恢复那种淡淡的波澜不惊的语气:“爸妈死的早,车祸,肇事司机酒驾,没钱赔偿。家里店面关了,那会儿街上闲言碎语也多,奶奶带着我日子过的挺艰难,一个老太太在这里举目无亲,年纪大没有文化。只能接些零活,糊火柴盒,削竹签什么都干过。挣点生活费。六七岁那会还小,那时两个月吃不上一块肉,顿顿酱油拌饭。小孩正在长身体,经不得饿不见荤腥,半夜饿得哇哇哭。奶奶就抱着我,一边哄一边抹眼泪。过年的时候是最高兴的,有肉吃,还有糖,你吃过吗?那种夹心硬糖,中间有一点红那种?”
    魏言反射性的摇摇头,他见过,没吃过,从记事起,那年代虽然物质匮乏但是家里屯的都是又香又浓的大白兔奶糖,有些粘牙,魏言不喜欢,家里就他一个孩子,没人吃,大多拿出去送人了。
    “居然没吃过,很甜,甜到心窝子里,那年买了一斤,数着给了我十五粒,说,节省点,从初一到十五嘴里都有点甜味,就不馋了。就这还是奶奶小心翼翼藏了整年的就怕被耗儿糟蹋了,舍不得吃一口,第二年拿出来的时候还是包着那个块花手帕,都化了,只能和糖纸一起放进嘴巴里嘬。奶奶就坐在旁边看着,笑问,孙儿,好吃不?甜不?”指间的烟灰留了很长,萧凌的目光仿佛透过袅袅的烟雾看的很远,很长:“怎么能不甜呢,我把剩下的一小点,凑到她嘴边,让她吃,她说,奶奶没牙咯,嚼不动。哪里会用嚼的呢,呵呵,那可舍不得,让它化能含在嘴里好长时间呢。”
    魏言听得酸涩,怔怔得望着他,沉浸在回忆里,嘴角边泛起的微笑有些单纯的孩子气。
    “过年的时候大人都发红包吧,我没爸妈,家里亲戚也不往来,奶奶就用红纸包一截红线给我,套在手腕上,能辟邪呢。祈求一年健健康康不生病。周围的孩子都领了压岁钱买小鞭炮,你肯定也玩过吧?那种这么长的。”萧凌说着左手比划了一下,食指和拇指分出五六分的距离:“拿根香,引子点燃了就扔,到处都噼里啪啦和着小孩儿的笑声,听着喜庆。唯独我没有,眼巴巴站一边干望着,也不凑过去,奶奶知道我倔强,想要,又不会说,性格孤僻,就趁着晚上别家放了卷饼火炮,落下的,没燃着的,抹黑一个个找,捡回来第二天让我在院子里乐呵乐呵,听个响。”
    想起,那些日子真的很艰难,但是奶奶说知足常乐。以前每年过年至少还有奶奶陪着,以后呢?呵,谁知道。
    “后来,年纪大些,开始到处打架,惹是生非。每次有人找上门来,都是奶奶点头弯腰的赔礼道歉,从兜里掏出几毛几块的零票子赔偿医药费什么的,那些是她一天的工钱,但是她从来没有大骂过我,只是责怪自己没有更多的时间管教我,没把我教好对不起我爸妈。她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一直希望我能学好,有出息。不管怎么说我都挺感激你,让老太太高兴了好一阵儿,觉得有个盼头。”
    魏言完低下头,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幼稚,他自鸣得意利用了他的感激,强迫他与自己往来。卑鄙混账。他给自己下了批语。他再次小声的道歉,声音低沉带些黯哑:“对不起。谢谢你。”很抱歉,私自介入你的生活,谢谢你原谅我的无理任性。
    “没什么大不了的。”萧凌起身从屋外拿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给他。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时候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了,今天一股脑倒出来突然感觉心里松快了不少,挺高兴有人能听听这些事记住这个老人。
    也许是陌生人的关系,倾吐来的自然而然。有些话对着熟悉的人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手底下的人习惯了唯他马首是瞻,兄弟发小习惯了他的冷漠狠厉,强势了那么多年,怎么能在熟人面前流露出软弱至少他萧凌做不到,懦弱柔软意味着可以被随意捏扁搓圆。也许是他从考场的时候就没对他怀过鄙视不屑,也许是魏言出现的时机刚好,哀伤的情绪压抑久了喷薄而出,在这间屋子里,老人身边,这样的时刻,很想有个人能陪着说点什么,至少不会那么冷清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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