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浮世欢  第二章:遥见天山雪不及白衣半分洁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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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司殿的屋内常年不见日光,叔紫喜欢沉寂在一片黑暗中,任静谧肆意徜徉狂欢,然后仿佛是为了映衬她的某一种心境,让她的思念与各种想法在无声中疯消暗长。
    锋削的弯形刀尺,取质的象牙泛着莹白温暖的色泽,随着夜色模糊下手影的起落,一团打曲的烦恼青丝掉落在地上,温柔遗伏在憩于地上的女子腿边。
    窗柩被打开,有风潜进来,吹荡着挂幔猎猎作响。挂幔的后面,就是映出深夜空荡宫殿里女子半边凝住侧脸的夜色。
    叔紫神情呆凝,痴痴望着某一处出了神,是完全不同白日人前的厉言冷漠。
    伯仲明日便要凯旋归朝,而她还沉浸在往日不可自拔。
    何昔何年,是她还说着待妾长发齐腰时,将军归来可好。而当时男子的回答依稀还仿佛飘荡在耳,可事实却是他们已各自沉静为营度过了这两年。
    伯仲,伯仲···这个像刀刻在心尖上的名字,注定在自出现的那一年开始就会成为她将来挥之不去的阴霾。
    御廷公归来的这一日,天气清朗也无阳,不燥亦无雨。
    早在半个时辰前,就有宫人探来回报,说是御廷公已至王都外,百姓在十里亭设酒待迎。
    “陛下,这御廷公民心之所向,不可不提防啊!”
    站在武侯身侧最近,叔紫突然在老臣子说完后轻飘看向了大殿里,金龙柱前的俊朗男子。
    君王不懂自己之下臣子们的分派斗争,否决得更迅速。
    “御廷公半载征战归来在即,你们却在这儿说这样的话,有未想过能得此刻安站,归功于孰人?”
    得了没趣,老臣子暗看了旁边伯舒一眼,自怯怯无语。
    伯仲在那个时候还是得宠的,后来天子一朝猜忌,落得家散发配,对比下只有说不出的凄凉。
    未时五刻,长军归来的队伍才出现在禁宫墙下。
    随着武侯同站在城楼上,叔紫瞧见那三军为首的甲胄将领,翻身下马又脱去银银头盔。那一刹那,她如同瞥见所有芳华。全在那双抬起来的黑眸中凝聚。
    而城楼墙下,伯仲一手抱着头盔在腰侧,抬头不禁看向他的君王和身边的白服女子。一时各种情绪交彼,难以自陈,只是面上还是冷峻的。
    周衍军打了胜仗,夏宫里足足举行了三天三夜的庆功宴,武侯犒劳他英勇的将士用血汗在冬夏史简上又记上浓重一笔,大败蛮国沙澍。
    筹备已久的宫宴无一处不体现着细致。舞,是曼妙的人。弦,是最撩人的箜篌引。玉杯玲珑白质,难掩美人雪肤霞光,伶人歌声叮泠,难比飞天火舞夺目。
    年古的臣子,醉后便双眼浮离,倚身倒卧互成一片。盛世繁华背后的衰落,隐藏在纸醉金迷的背后,未有人看清。
    “御廷公咥其不知,这大军出发后不过两月,大祭司便获悉天意,言我军此次必大捷而归。”
    伯仲闻言仅是淡淡,似乎微风吹过湖面而兴不起太大波澜。“是么···”
    见伯仲未有同自己交谈之意,叔紫冷魅一笑,先不甚和气挑起了话端。眼里看着正身对面白衣男子时,嘴里却说着对君王的话。
    女子狭眼微抬,隐隐蓄着笑意,“御廷公骁勇神策,即是不用卜筮,也必可知旗开得胜。只是···嘉岭关战役御廷公为何眼看着胜利在望,却驻军不前?”
    在女子轻慢肆意的笑里,伯仲抿紧了嘴角。凝视想从女子未曾变的容貌上找出曾经的那个叔紫的感觉,可他找不到。时隔两年,斯人早已远处。现在的叔紫,早已不是始终停留在他记忆中的当年西子桥头而立,温婉笑着的羞赦女子。现在的她,狠戾,毒辣,时刻想着要他的命。
    殿中很少有不醉还清醒的人,没有醉的人中、恒王伯舒自然明知原委,无言自静静饮酒。武侯伯弈,不知就里。祭司叔紫,挑笑看戏。未有料到,伯仲这个此刻的大功臣,还没开口就先起身离座,朝着金銮椅上的伯弈“嗵”一声跪了下来。从背影后看,笔直透着英雄的孤寂。
    伯弈到底是有些醉意朦胧上头了。对伯仲缘何做出比一举,煞是不解。“御廷公这是何意?”
    孰知伯仲已先俯首认罪,硬铮道:“罪臣该死,隐瞒嘉岭关大捷不报,为个人情由致使延误战机。”
    纷繁乱世,所有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都知道安排细作。原来冬夏的周衍军中,也有一名来自沙澎的奸细,且潜伏七年之久。为大将军伯仲麾下直系大将,慕辽。伯仲与此人私交甚好,沙澎危急慕辽叛变之日原本是抱了赴死的决心与国家共存亡,只是伯仲终归动了侧隐之心,以至原应是西征途中收获最大的嘉岭关一役,到头来却成了最大的败笔。而三军内,只称慕辽战死,只有极少数的将领才知道,所以伯弈并不了解原委。
    如此一来,功臣成了罪臣。欢嚣洋溢的乐声倒成了对伯弈最好的讽刺。今他是明白,为何十年间也有同七国中的强国天羽上雀发生过战事,却唯独对一个远方的蛮邦小国几乎屡战屡败。
    慕辽,好得很啊,这人他倒不是没见过。攻打上雀那年,听说他于城楼下一箭射杀了敌方将领,自己便为此封了他个五品中将。
    望着君王顿收的脸色,不知哪个乐师起了个头停了下来,最后所有歌舞停下,殿中一片死寂。
    叔紫此时没了笑意,星眸冷冷,居高睥睨看着跪着的伯仲,似嘲讽,又似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仿佛先前挑话端至而引出整个祸端的人并不是她。倒是伯弈···让她感觉到:即便是幼虎,但始终也脱不了虎性。
    “御廷公肯定累了,先行回府吧。”良久,伯弈的声音才响在殿中。冷淡中听不出是喜是怒。
    抬头望见伯弈神色,知道自己此刻是说不进什么,伯仲唯有起身告退。
    伯仲走后,叔紫也下了座,“叔紫告退。”垂首示意后,扬长而去。
    禁宫的正殿出来,汉石长阶平坦开阔,周围未有宫人侍立在侧,宫灯微弱,映出底下长阶醺黄的景象。
    伯仲的背影,在夜色中与执灯的宫人孤影成双,背脊一样挺得笔直。叔紫知道,这样的人永远不怕孤独侵蚀,黑暗永远照不进他的心。
    “你先回祭司殿。”
    听闻吩咐信兰应道,准备将手里的垂灯递给叔紫,被无言拒绝。
    一个人行走于黑暗中,间或发出细碎的步声,唯有前方发出的、近似救赎的光。
    伯仲听见脚步声,没有回头却知道是叔紫。他没有想过叔紫会跟上来,不知出于哪种因素,竟先遣了宫人自己一个人道上慢自随然的踱步。他知女子定会跟上来,正如叔紫了解他一样。
    当两阵脚步终成一线,任微风吹煦依然扬不起叔紫二人脸上任何波澜。
    他们之间原来也可以这样平静相处,以前竟然不懂得。
    王宫的长街似有无限长,灯火朦胧,尽管迷离却滋生不出一种回到以前的错觉。
    长夜漫漫,终于还是伯仲先开口,问得却是无关痛痒的事:“自两年前你的头发似乎就没长过。”
    叔紫嗤嗤一笑,回答得不徐不急:“长为何?又为谁长?”
    伯仲默言了,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长街的尽头隐隐在望。
    叔紫忽而丢下一句嘲讽的话,“你还是回去好好想你的对策,嘉岭一事不会如此就善罢甘休。”拂衣便准备离去。
    伯仲却猝然拉住她,动作迅速得有点愤怒,又带股狠劲。
    叔紫侧着已经转过的身看他,发觉他牙关紧咬面上紧绷,竟是气急败坏的前兆。
    “你到底想做什么?陷我于不义的是你,劝我小心的也是你。”
    他说,叔紫,我真的不懂你要什么。
    仰脖看进天边浓浓的夜色里,叔紫笑了。这一笑,没有讥讽作态,也没有春寒冰冷,纯粹得,一如当年。
    梦里秋芳寻不见,回首旧城已成空。
    两年前他没有来问她想要什么,反而是看着她被迫越走越远。
    “你应该想到的。”
    因为我从来不是一个人。
    女子面上无比平静,冷漠的态度凉了他的心。伯仲望着叔紫额上画笔点缀的图腾,小小的,刺疼了他的眼。
    “当初···为什么要做祭司。”
    没有料到,她竟会等来这样一个问题。
    所有温柔情语在离别后都显得慈悲又苍白,无力感像墨滴倾染宣纸,慢慢地在心间扩散。
    “往事再提没有意义,都忘了吧,我从来没有为自己而活。”
    也许,他是喜欢过她。只是···我不过是你冗长生命中所遇到的所有女子中的其中一个,也许心动过,想过,念过,只是一旦错过,毕竟也就不是唯一了。
    能遇到伯仲,她不后悔,即使不能得到他倾心相待。相反如果没有遇到伯仲,那她就连灰暗人生中唯一的一丝光亮也没有了。
    冷风吹过发烫的眼角,身边终于又空无一人。这一路走来,她都踏着血泪。
    伯仲少时爱穿白衣,她曾遥见天山雪,不及白衣半分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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