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变奏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643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变奏
亲爱的朋友们,在高潮来临之前,我的故事要稍微错开一点时间了,为了防止您忘记,作者向您谦卑地提个醒,在这金色剧院的舞台之外,还有一个舞台,上演着另一出背叛的戏码。上次我们讲到达吕斯在他主人离开的那个早上就发了疯,他抛弃了永不离身的黑色钱箱——尽管那里面已经一无所有,在那之后,他去了哪里呢?
他的仇恨,他的妒嫉,似乎就是从歌剧的黑暗面里走出的洛基一样,恶毒的心思霸占了那个冰冷的男人,达吕斯很早就抛弃了无法获得的一切,面对生活,面对正在改变的生活,他甚至改变了自己的信仰,每天像一个上好发条的玩具一样生活,冰冷的感情联系着他的主人和他自己,金块为他的命运涂上单一的颜色。
可是,不久之前,这份单一被打破了。
他从暗处的偷听中得知了一个秘密的约会,地点是他和他的主人发迹之所——科尼岛,这约会的一方并不知道真相,只是循着一个秘密的印记找来了,于是,主人就安排了一场在镜子迷宫中的密谈。其实,获知真相,对于这位财神的近侍来说并不是困难的,他早就通过各种手段得到了十几年前神秘主人人生轨迹的各种碎片,并且大致地拼接了起来,但是,冷冰冰的事实和那个时候真实地偷听到主人真实情感的表露是另一回事,主人向过去的爱人许诺了一切,只为换回一个儿子。
恶魔的孩子,一个儿子,十几年前那个非人的家伙逃离法国留下的孽种。
那个孩子会获得一切,本应属于他的一切,每分每秒流入公司账户那数量惊人的黄金与美金,这一切,难道达吕斯就不该获得吗?
抱着这样的仇恨,达吕斯来到了歌剧名伶下榻的饭店,顺着他的目光切过去,一个高个子的金发爱尔兰神父正无奈地跟着一个小孩子跑了出来。街上烟尘滚滚,上工过程中的工人们成群结对地在路上行走,交错的电线把曼哈顿的天空和阴影变成了破碎的玻璃。
“少爷,您慢一点,我得喝口咖啡——”神父叫了一声,天使般的小男孩笑嘻嘻地看着他,铁神父无奈地拿出怀里的壶:“真是个小恶魔。”小声的评论合着一口烈酒下肚,爱尔兰人这才觉得过了一个完整的早晨,然而,喉咙中的畅快感受尚未接近胃部,只是咻的一下,在那些工人的身后,皮埃尔早已失去了身影,吓坏了的神父只得又灌了一口酒。
“哦,上帝!”
(欧仁尼终于病倒了,在繁重的工作和照顾中,她不幸受到了感染,一时之间,柔弱的身体歪倒在舞台上,观众们甚至小声发出了惊呼。
当舞台亮起一盏昏黄的灯光时,欧仁尼躺倒在床上,在她身边,忠实的老看护妇为她掖了掖被角,绝望的爱德华上校守候着她,病中的欧仁尼发出痛苦的呻吟。)
爱德华:看着你成了这般模样,
失去的恐怖才让我知道你曾是我永远也不愿翻越的墙,
深重地压在我的心头,
而今,一块活肉正被煎熬。
亲爱的女孩,
我绝不会再责备你,
我的善良是如此自私,
你身上的博爱,现今已是我唯一的梦想。
(爱德华抚摸着欧仁尼满是汗渍的额头。看到这里,诺曼夫人不自觉地架住布洛夫的右臂,悄声说:“亲爱的,那个时候,你就是这么温柔。”一旁的达伦教授无奈地看了看天。)
亲爱的女孩,
你在世界的中央,
爱着你,
临到失去才知道重量,
才知道要用手紧紧握住,为你抵御所有的寒凉,
要坚强,
要活下去,
只要你在那里,生命就能延续,
我的灵魂才能如艺术般绽放;
亲爱的女孩,
你在世界中央,
爱着你,
跟随着你,
我是你的伞,你的披风,
你的帽檐,
你纤长的睫毛,
在龙卷风来临之前,
有我站在你的身旁,
我会变得巨大,有力量,
我会成为你的城堡,
你是那盏灯,
在坚强的依靠中,
绝不会熄灭,
每一次闪耀,都伴随着守护的幽香。
(声音中有着淡淡的嘶哑爱德华珍惜地握住女演员的手,在脸颊上厮磨。这时,舞台的对面突然传出悠远而有魄力的声音,有一种压倒一切的力量,正在整个剧院所有人的头顶暗流涌动。)
迈尔斯·里根:睡吧,睡吧,
在地下的世界,
你能找到我——
(欧仁尼睁开眼,挣扎着坐起身,一只手伸向空无一物的天上。)
欧仁尼·德鲁拉:哦,迈尔斯,
迈尔斯,
是你,你在哪里?
(爱德华赶紧扶住欧仁尼)
爱德华:快睡下,可怜的孩子,快睡下,嫉妒已经伤不了我,这颗心指望你能早日脱离病痛的折磨,莫在让寒风加害于你。
(时间移回几分钟之前,就在让西所扮演的爱德华上校在舞台上无微不至地照料着自己心爱的人的时候,后台中,腿部的枪伤让艾瑞克剩下的脸一片苍白,汉默斯坦和医生都在为那个伤口发愁,一个意大利医生已经下了定论:“绝对不行,这个样子还要演戏,我一定得拒绝,他根本就走不到舞台中间去,更不要说还要跳上那些机关了。作为一个医生,我拒绝!”
可怜的投资人奥斯卡·汉默斯坦听了这些,顿时就像一只矮胖的青蛙一样在还被制住的劳尔子爵面前涨鼓了腮帮子:“高兴了吧,你高兴了吧!啊!知道这舞台剧花了多少钱吗?你知道总统就在观众里面吗?还开枪,你这罪犯!!”
劳尔不自觉地咬着手指,之前的理直气壮而今荡然无存。
“我始终认为就算是夫人的丈夫,这样一个危险的男人,必须要秘密地交给警察。”最后,投资人不甘心地小声总结道。
艾瑞克用两块木板绑起小腿,同时挥手拍开医生的阻拦,然后面向暴跳如雷的财主,
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影依旧在光明之下笼罩着这位歌唱家,仿佛是他的庇佑一般,即使你上一秒才看见他,那么你对他下一秒的消失,也毫不意外,仿佛那才是本应发生的真相。
然而这个受阴影庇佑的人此时第三次对汉默斯坦开了腔:“Y先生说过的吧?”
汉默斯坦挺着肥厚的下巴,怪异地看着蒙面的替演,说实话他之前都没好好的看过这个人,这位的半张脸始终都深藏在装扮的绷带之下,而对方,也没有要揭下面上神秘的打算。
“魔术。”戴维的替演只说了一个词,甚至是老练地在嘴角点缀了一个不经意的微笑。他回望了一眼旁边的舞台:“我需要三个轮轴,上去两个人,熟练点的,看我的指示就行。”然而如此的轻描淡写竟无违和感。
“等等等等——我警告一下,感染了造成的伤害不是您可以想象的,最起码我要提醒一下您,您是个歌唱家,您不会想要发烧的。”难以理解伤者的执着,医生指着喉咙忍不住说出了声。
“你要做什么?!”发出警惕叫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德尚尼夫人的丈夫,劳尔子爵。
蒙面替演的眉毛高高地倒钩了起来:“你怕我?子爵大人,您竟然怕我吗?”替演艰难地站起来,压低声音向着自己的情敌:“从我这里夺走了那么多,需要在光明之下展现出来的那份勇气和荣耀呢?战胜那份黑暗的勇气,那份不虚伪——”替演慢慢地直起身。
劳尔子爵,这位军人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们无从得知,惶恐和焦虑在他的吐息间变得明显了起来,一个丈夫似乎终于在敌人的斥责中看清了自己在冲动之下造成的大错。
身材窈窕的芭蕾少女快步跑来,递给男人一顶黑色圆顶帽,替演的腰身挺直了起来,一只手将道具接过,拿在手中把玩:“时间不多了,奥斯卡·汉默斯坦先生。”
“谁知道呢?”罗嗦的投资人已经开始规划新的未来了:“上海的房子也许会便宜点。”
替演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气势站起身,走到了特别搭制的传声筒旁,那个低沉,优美的嗓音开始多了某些黑暗的东西:
“睡吧,
睡吧,
在地下的世界,你能找到我——。”)
在舞台上的高潮来临之前,时钟的轮盘又回到了今天早上,就在曼哈顿的街头的人群中,终于甩脱了那个大大咧咧的神父,皮埃尔此时的心中充满了要狂奔的冲动,这孩子自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充满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活力。在十三年前,他伴随着注定要惊动世界的完美哀叫出生了,一个来自科西嘉的医生为这个健康的孩子做了接生,他向那个不知是喜还是忧的古怪父亲做了一番形容:这孩子就像是从女歌手的子宫里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欢喜的医生看着健康的母子,毫不在意地挥洒着自己的成就感与有些露骨的祝福。
小皮埃尔,他一生下来,满头的金发密密卷曲,继承了母亲忧郁的圆唇,眼睛闪烁如同星斗。
他渴望着充足的经历,如果星相学家看到这样一个孩子,一定会说,他出生起就受到了精力之神玛尔斯的庇护,火星注定主宰他的生命。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皮埃尔总会从一处光明跳向另一处光明,然后在可怕的黑夜中偎到他母亲的怀中。母亲克里斯汀·德尚尼
会以一种奇异的旋律为他小声唱到:
城里来了马戏团,
玻璃的马车玻璃做帐,
猴子敲着拨铙儿响,大象的鼻子里小号儿长
小丑踩着高跷走,狮子爪下驯师慌
是谁拿走了特伯尔的翅膀,
今天他没办法再飞翔,
特伯尔先生牙齿痛,
表演之前寻医忙,
一步,
两步,
三步,
四步,
五步,
半个小时还没开张,
特伯尔先生在路上走,
走到脚下都是泥浆,
医生医生在哪里,牙齿疼了一个成两,
快来帮帮老蜗牛,
马戏团里只剩跳舞的大象!
如果,我们的舞台没有在今天汇聚,没有在哨声响起之前,就将演员们纤毫毕现的命运编织起来,如果,命运的织锦没有为人类所践踏的话,年幼而精力旺盛的皮埃尔,还要过许多许多年,也许才有机会,知道为这首无数次伴他入眠的摇篮曲谱曲的那位作曲家究竟是谁,以及,那个人造就了什么。
像一只才探头的小老鼠,小皮埃尔狡黠地望着身后的路,烟尘滚滚的曼哈顿是如此的高大神秘,像丛林像秘殿,如果不能从那些牛仔裤中间传过去,不能看看药店里有什么样的糖果,那么曼哈顿的一天将是多么的无趣啊!
所以,在可怜的神父忧郁地灌着酒,一边四处找寻的时候,大胆的皮埃尔跳上了细细的过道,在马车的间隙中穿行,这孩子一点也不知道,一个冰冷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他。达吕斯在旁观着,他的心中充满了诅咒:这个会夺去一切的小恶魔,他死了就好了。仇恨翻滚成暴力的意象,在皮埃尔跳过马车的时候,他想象着马匹在孩子身上踩过;走过书店的时候,他想象着巨大的招牌砸了下来;皮埃尔甚至用碎钱买了一个糖果放在嘴里用力的吸舔,那个时候的达吕斯只渴望史上最毒的药物在孩子的舌尖蔓延。
可是痛苦的是,这终究只是想象,达吕斯抬起头,那孩子一跳一蹦又进了一家鱼店,在臆想落空的失落中他赶紧走到了店外,透过玻璃窗看着那孩子。
这整条街的玻璃为什么就不能马上爆炸呢?碎渣应该把那孩子戳得稀烂!!
达吕斯扶住玻璃,今天的阳光混了太多工业的味道,他开始感到眩晕,摇头定了定神,孩子带着满足的表情捂着鼻子从他身边走过,并且,看了他一眼。虽然只是留下了这无意的一瞥,接近痴狂的达吕斯却从童真的眼瞳中看到了上位者的嘲弄,看到了近似主人的谴责,那个主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意留给他,只是把他当作一捆钞票上的绳子,达吕斯什么都不是。明明只是无意的一瞥,达吕斯通过那无知孩子的眼睛看到了,邪恶黑色的漩涡,正从地狱舞动,就要将他整个吞没。
骨节明显的手扭曲着伸了出去,伸向皮埃尔的背影。
乍然感到一双冰冷的手把自己的胳膊拎了起来。被捉住的兔子惶恐地看着身后衣装整齐的黑发男子,咕噜一声,刚刚没允完的糖果囫囵滚下了喉咙。达吕斯身上沉淀的暗沉空气立即笼罩了这个孩子。“小少爷,你怎么在这里?”
皮埃尔的英语变得更加糟糕了:“叔叔——我做错——什么了吗?”
“做错什么?”达吕斯笑的很文雅,瘦削的身子蹲了下来,双手紧紧捏住皮埃尔的肩膀:“天使都是不会做错什么的?只是他们生活与凡人如此不同,仅此而已。”
小皮埃尔这时能感觉到的只有发自内心的不舒服,他在达吕斯的钳制下不安的挣动着,但是那个男青年的力量就像是石像一样稳固不变,他小小年纪,自然听不出那份在对方身体里正在向他狞笑的仇恨。西装革领的财神代言人化身为一条镶着金色鳞片的毒蛇,充满欲望地吐着黑色的信子:只需要轻轻一推,旁边的道路上沉重地马车正在唱着劳苦的歌曲,只需要轻轻一推,那个主人就完了——“他”大概就彻底完了吧。
彻底完了。
这么想着,达吕斯的思绪又开始游走,常年吞食鸦片的后遗症让他很难集中在过度激烈的情感中间,艰难地闭上眼,达吕斯抽搐般的晃了晃头:我要干什么来着?
今天早上,主人拿来了戏装,很显然,他是要参演那部他自己写的破歌剧!他把自己关在曼哈顿高塔中最高的房间中,冰冷的房门在达吕斯的鼻前关上了,自己还是把握得不足,那个主人多少注意到了自己的异相。达吕斯的自尊在苦苦挣扎,他与生俱来的傲慢肥沃生长,不和谐地要求他打破那扇门。
就是眼前的这个孩子!
激动让他不能自已,绚烂的情绪在药物的调动下让他头晕目眩,达吕斯突然做了一件从没想过要去做的事情,而事实上,那只是在情绪的漩涡中无法自拔,身体所能做出的最后选择。
达吕斯抱住了手中的小皮埃尔。
“财神老爷,你知道我把一切都献给了你,给我回报吧。”救赎般的哀嚎着。
在这深情的一瞬间,他们身边走过的人流终于发现了这一幕,汇聚的人流看着这个古怪的拥抱,达吕斯还毫无知觉的喃喃自语,难道说这个孩子在他的心底深处真的化身为财神了吗?
“给我回报吧,亲爱的老爷,我一直一直都在忍耐着,忍耐应该得到财富的,只属于我的财富,让我超越你的财富。”
人们都以为这个富于感情的拥抱也许是来自于孩子的父亲,他们在怪异的流连中并不敢出手干预。
可怜的小皮埃尔什么都不知道的被陌生男子的异常所没顶,他浑身发毛,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摆脱,于是,不停的挣扎中,也许是药力的波涛带走了达吕斯的力量,这小孩竟然挣脱了达吕斯的怀抱,青年瘦削的身体被推到在马路的人字沟旁,他意识还不是很清醒,但是毫无疑问,刚刚还握在手中的猎物,竟然已经尖叫着跑掉了。有不明就里的好事者把他扶了起身,才站稳,达吕斯便冲破人群追了出去。
“这个方向!”
达吕斯恶狠狠地冲入小孩子跑入的巷道拐角:“他刚刚就在我的手里就在我的手里啊!”
一股巨大的,带着酒味的力道把他踢了出去,突然出现的爱尔兰神父仇恨地望着这个恶魔:“想对小孩子做什么?”原来,小皮埃尔已经躲到神父的怀里,陌生而惧怕的望着他。
达吕斯站起身,看着面前的两人,黑灰色的灰尘在两种力量之间盘旋飞舞,简单地一捋前发,并未做多余的回答,然后挺了挺胸,拉直前襟,他回头便走掉了。
“财神老爷你是对的。”
达吕斯笑着对自己说:“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就把他的希望放上火刑台呢,我只是破坏了他的人,那又有什么意义?那个孩子,要在他保持着所有的胜利的时候夺走,才能真正的毁了他。”青年的脸上,狂乱已一无所踪,“毁了他的一切,他在这世上不配拥有的一切!”
黑色翅膀已经张开了,对于凡人来说,执着,该是什么呢?有什么值得我们执着?达吕斯永远都看不到的光明,他那个已经崩溃跌毁的偶像,真的真的只是财富吗?那财富又象征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