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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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场压制
(观众们终于再度涌入坐席,大多数人都在兴奋地进行着下半场开演之前的最后一段公开讨论,其内容从女歌唱家的蕾丝花边到男歌手的绚烂情史应有尽有,而对于以批评为业的奥尔金来说,有些内幕消息此刻正在成为他批评史上的另一个里程碑。
“换演员了!”
同座的人意外地瞪了他一眼,看来从观感上来看,这是个不幸的消息:“德尚尼夫人?”
“男的那一个!”奥尔金的动作颇为潇洒,如果规则允许的话,他这时定会点上一只最爱的雪茄。
“爱德华上校?”
“想想看,我的朋友,明天的百老汇,用黑体的大字印出,谁才有资格成为克里斯汀•德尚尼的爱人,旁边有一张照片,戴维被揍的那张,不过没人会去追究那是什么时候拍的,副标题——论纽约的百万富翁扔钱的新方法,其文章详述一个华而无实之徒是如何混上巨制的主演,然后——”奥尔金舒适地向背后一靠:“那个百万富翁如何花重金又请了一个更加糟糕的家伙!”)
迈尔斯•里根:回来了!
回来了!
我从未登上的舞台!
(高亢的男高音几乎当时就唤醒了剧院中美丽的雕塑们。)
离开时,
我只是一个乡下的小男孩,
归来时,我的身上却已沾满同胞的血污,
曾经有人告诉我幸福的道理,而今,错误的道路已然走得太过遥远,我的爱情,算得了什么,
在眼前,一片焦土不是理想,
是我亲手造成的地狱!
回来了!
回来了,可这高喊要让谁知道,
我的朋友死于我的手下
我的灵魂早已枯竭,
啊,
还有一个美丽的爱人
还有一个美丽的爱人,在我眼前与他人交换了结合的誓言。
(替演的迈尔斯•里根,迈开修长的腿,在舞台上忧伤的漫步,那孤独的路径环成一个小小的圆,半遮的面孔,专注的目光在那个空洞的圆中徘徊,观众们通过那个动作,几乎就能看见另一番世界,一番寒冷的世界,唯一具有暖意的中心——)
迈尔斯•里根:啊,挚爱,
回来了,
迈尔斯•里根回到了这片他诞生的芬芳故乡,
几乎还妄图与你重誓那个诺言,
回来了,
把我的灵魂交于美丽的你,
在这我诞生时便是一片赤裸的大地。
(德尚尼夫人上场了,由于大家都专注于舞台上回转徘徊的剪影,几乎没有人察觉到夫人身上的慌乱,那番装饰停当的少女情怀还未在法国贵妇的脸上绽放,她就踩着一个悠扬的节奏登上了舞台——十多年来的表演经验早已内化为她的血液。)
欧仁尼•德鲁拉:亲爱的战士,你从何处来?
(里根淡淡地望了未婚妻一眼)
迈尔斯•里根:我从北方来。
欧仁尼•德鲁拉:你曾属于这里吗?
迈尔斯•里根:不,我来自康涅狄格的哈特福德。
欧仁尼•德鲁拉:我看到你身受可怕的伤害,
让我想起一个过去的人。
迈尔斯•里根:战争中有许多过去的人需要你一直记得。
(欧仁尼走向迈尔斯,探寻的目光有节制的追随着对方的手,迈尔斯本能地后退一步,鼓声渐渐响起,孤绝的提琴声在舞台上流动。迈尔斯唱到)
迈尔斯•里根:美丽的小姐,你在世界的中央
信徒和追求者在上帝面前早已保举你的幸福
参与过战争的人都会后悔,
受到创伤的人无不流泪,
美丽的小姐,你在世界中央,
只是看到伤员来来往往,
悲悯便从心中满溢,
其实,却不尝知离别滋味,
我曾在故乡与一个奴仆相恋,
她对我痴情若水,阶级早已不是我们的枷绊,
可是战争却敲响枯木的房门,
我只得离去,
一直都是思恋思恋与思恋,连敌人的影子里都是她熟悉的容颜,
为了她,我也曾当个逃兵,
为了她,我甘心放弃生命,
打开那扇门,阻拦我们千山万水的兵墙,
我回到了我们那小小的家中,和一个忠实的战友一起,
原以为幸福还驻留在原地,
哈特福德已没有我的妻子,我的小乔恩镇,仇恨将我们永远分离,
自从那以后,我只能是一个罪人,
我只能是一个憎恨同胞的罪人。。。。。。。
(迈尔斯•里根跪在地上,头深深低下,面孔虽被遮掩,哽咽颤动了他的声带,词句依旧流畅纯美,看不见的表情包含着对过去深刻地依恋,此刻,在欧仁尼眼中,只有一个崩溃的男人,她害怕地向后退去。迷乱地开口唱到。)
欧仁尼•德鲁拉:迈尔斯,
我的丈夫,
你还好吗,我还能等到你归来的时刻吗?
我追寻着依靠,
你却无法给我依靠,
我记得你的俊美,
可如今日夜萦绕在我心头的,
只有那些可怜战士的断肢残骸。
在你离开之后,
迈尔斯
在你离开之后,
生命变得如此廉价,
死神用虚假的货币买走珍贵的灵魂,
我害怕啊,
我害怕那是你啊,
我害怕你美丽的脸孔和鲜血一起腐烂。
我会等你,
我可怜的迈尔斯,
就算再也看不见那记忆中的你。
(听到欧仁尼的唱词,迈尔斯惧却地回过头)
迈尔斯•里根:女儿,你等着谁呢?
在这片大地之间,你也遗落了一片残缺的灵魂吗?
欧仁尼•德鲁拉:我没有丢失,
是他离我而去,
那分别中我看不到不舍。
(联想到自己之前的评论,评论家奥尔金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
欧仁尼•德鲁拉:我的爱情而今在思恋与憎恨中摇摆不定,
明知道那份灵魂如此顺从,
另一个我却崇尚更安静的光明,
生存让人变得圆滑,
死亡足以成为告诫,
倘若直视过一张来自地狱的面容,
我——
不过是一介女人——
想在爱情中被呵护的女人,
见了太多的鲜血会被呵护的女人,
他的眼里却只有战争——
战争——
(克里斯汀眼角不自觉就泛出了泪光,他的眼里,就只有音乐,只有音乐才是他的灵魂,那份孤寂的才华,尽力为自己制造着幸福,可是,他终究是一个孩子,在下一个咏叹之前,克里斯汀流下一行清泪的目光怔然看向饰演自己未婚夫的男人——终究,他为一个女人制造的,只是他自以为的幸福,罢了。
以至于标志性的旋律已经起了头,德尚尼夫人望着那绷带下的眼睛,微张着嘴,却没有吐出声音,此时,连提词员都有点吓到了,“战争,战争。”他小小叫了两声。替演立即随着调子唱出了剧本上没有的句子。)
迈尔斯•里根:理想没有错,
战争不可避免!
欧仁尼•德鲁拉:战争不可避免——
穿越了千年的谎言,
从古代到今日
暴虐一直是你们男人的玩物,
上帝一直都看着
女人是如何爱上男人,
在错误的依赖间——
在错误的依赖间——
迈尔斯•里根:依赖不会有错,
你的心知道
爱上才会依赖
亲人
朋友
还有爱人。
(浪漫的调子苍凄地婉转,甚至有能听到隐约的吉他声,然而,枪声突响,鼓声渐进,金属敲击,爱德华上校一身风尘地登场。)
爱德华:我在等你,欧仁尼,
欧仁尼•德鲁拉:噢,爱德华,黄沙弄脏了你的披风,
如此疲惫从何得来。
(被挚爱询问的爱德华犹疑地看了一眼美丽的心上人,走向还因为悲伤跪在地上的男人,此刻,被遮住的脸看不到任何表情,宽阔的双肩却能看到微微的**,爱德华上校迈着优雅的步伐在情敌周身走了一圈,然后立定,望着他,如此一幕,几乎再现了巴黎圣母院中卡西莫多被缚后,任人观赏的悲惨。让西干练广阔的男高音开始唱到)
爱德华:看着你,
看着你的样子,
肮脏的北方叛徒,
和低贱的奴隶为伴,
你忘记了上帝创造你时赐给你的身份,
如此肮脏
如此肮脏的你
(爱德华上校用开场以来没有过的严厉目光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欧仁尼,
我美丽的女孩,
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到你和这样一个危险的敌人在一起,
我的心是纯粹的痛苦
就算是最爱的人
也不能允许你对我们
对我的背叛,
(上校训斥之后,再度将狂怒的矛头对准宛如硬石的迈尔斯•里根)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我一定知道
敌人的眼睛,有着什么样的眼神我一定是知道
你是如何逃离你的牢狱
莫非有犹大的密令让你再度将同胞的血贪饮
卑鄙的人!
卑鄙的人!
告诉我你的企图!
在敌人的军帐之中,
拿着手枪的侩子手,
我的同乡尽皆死在他的手中,
暗杀,抢夺,豪取,
为了肮脏的血脉——
迈尔斯•里根:该住嘴的是你,
淑女正在台前,
口口声声妄称挚爱,
私欲的咒骂宛若毒蝎,
(迈尔斯•里根站起身,高挑的身材看上去比戴维要健硕不少,缠着纱布的面孔中独留的那双眼睛仿佛正在冒着凶残的火焰,这份诡异动人的气势骤然间在舞台上扩散开来,相对的,观众席陷入了完全的寂静,而那愤怒的中心,让西所饰演有着精致山羊胡的贵族几乎是表现出了一种本能地害怕。)
迈尔斯•里根:想想看,一个贵族,
你们站在他人的血河上已然过了千年,
不知悲悯为何物,不知灾难为何物,
明明知道山盟海誓的意义,
却句句要用谎言装饰,
在她开口前就独霸那份爱情,
啊——
(迈尔斯一步步向爱德华上校逼近)
不知苦难的人亦不知幸福为何物,
他人羡你生在金山银谷,
我悲悯你出生起便是残缺,
听到音乐,只当是烦扰的蝇虫,
读到诗歌,便做胡言扔去,
尚未理解岁月的悠长,
就对年轻的少女说出终生的誓言。
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贵族——
(迈尔斯在舞台上狂肆地笑着,其声调却没有唱错一个音,悠长苦涩的笑声回荡在金色的穹顶之间,垂下深重的叹息)
一个贵族!——
(爱德华仿佛受辱,先是摄于对手的气势,而后从旁绕过直勾勾的眼神,下定决心之后,表情相当坚毅)
爱德华:勿多做无谓的言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贱民的伎俩,我要的答案,先是是与不是,然后才是你的名字,若你真是那个卑鄙小人,我定叫你在众人之前剥皮酷晒而死,就算你不是,今天你对我所做的羞辱,必要在决斗中一一偿还!
(舞台上剑拔弩张,迈尔斯高傲地回望着爱德华,终于难以承受的欧仁尼果断走到了二人之间。)
欧仁尼•德鲁拉:看看你们二人在做些什么,
战场上厮杀不够还要用鲜血毁掉这宝贵的和平!
不羞愧吗?(看向爱德华)
已经忘记了吗,战争的痛(看向迈尔斯)
只要一个词语,
火药已经引燃,
亲爱的爱德华,我是一个护士,
可怜的老吉姆一直无人能言,
他的妻子死于战乱,
当他说想见见阳光,
我便想起了这片草原,
青色的大地,有我有你还有年幼的迈尔斯,
是我带他来到这里,
因为我也好久没有见到不带血红的太阳。
(欧仁尼双手十指交握,纯粹的虔诚在几欲拼死的二人间悠悠闪动。爱德华横了情敌一眼便转身离开,听到他的蹄声远去,欧仁尼惆怅的张开眼,抬起头,双手交握在身前,侧开脸,一声叹息,在那阵无言中,奇迹般的,上半场曾经笼罩在她身上的圣光似乎也远去了,欧仁尼此刻是如此的真实动人,她美得地令人陶醉,却不再是一碰就碎的瓷器。)
迈尔斯•里根:谢谢,祝您幸福。
(在迷幻遥远的小号声中。舞台全暗,观众们意识到冲突已经结束,下一场就要开始。
在观众席的左上角,大都会歌剧院的首席指挥正揪着助手的领子,小声而急切地吼道:“快去找,什么代价都可以,我终于听到梅菲斯多的声音了,那个蒙着脸的替演,他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还有那个音痴奥斯卡•汉默斯坦给了多少钱,都给我打听清楚,如果结束之前没有答案就把他本人给我弄来,不管你用什么手段!”
把视线移回到可敬的奥尔金先生和他那个我们至今不知道其名字的同伴,原本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这二人已经极少地进入了专注于剧情的状态,但是,评论家的本性还是让奥尔金发出了自己的疑惑:“哦,我该说德尚尼夫人是唱好了还是唱坏了呢?糟糕,真糟糕,她原本是个天使,而今却只是个美丽忧愁的少女了。”
“这些曲子完全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每一个唱腔都在让她的长处变得更美。只是可惜了那个替演。”
奥尔金心有灵犀的给自己的同伴接下话去:“漫长的叙述,故事的交代,既是最好唱的也是最不好唱的,既要感染人,又无法也不能显出其声线的优势,吃力不讨好,说实话,这个替演唱功很扎实,至少不是戴维那个靠声音好听就一步登天的小孩,希望后面能听到更好的段子,不然明天的评论我就只能放弃他了。”
“您担心什么呢,他可是欧仁尼•德鲁拉唯一的心上人啊!”奥尔金的同伴笑了。
而剧院中央,不止一个夫人正在擦拭浓重的泪水,幸运的是,布罗夫的诺曼夫人也是其中一位,冗长的安慰让诺曼夫人几乎就倒在了布罗夫的怀中,而他的心思,却放在了老教授喃喃的自语中:“终于听到了,对了,这也是一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