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重温旧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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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赢纣行常礼入宫请安。归时,先皇赢彻的宠姬蕙美人,忽命人前来邀赢纣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赢纣未有多想,便随之前去了。然而到了蕙美人殿中,却不见有人在侯。赢纣立在殿里等了多时,才觉事有蹊跷。蕙美人平日里与王后不睦,他身为正宫之子,着实想不出有什么“要事”,是能同她相议的。赢纣侯了半刻,始终不见来人,将欲告退之时,蕙美人的声音才缓从内室传来。
“太子留步。”
赢纣循声望去,只见蕙美人一身薄纱轻衫,散了一头青丝,香肩半露。纱下曼妙身姿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香艳无比。赢纣略扫一眼,登时背过身去,拂袖便走。
蕙美人见状,急忙提裙向前小跑两步,拽住赢纣的袖管,半依半立在他肩侧,娇声道:“太子侯了这么久,怎么不喝杯茶便走?陛下昨儿才赏的烟茗,太子不如留下品一杯?”
赢纣被她拽住,只得停了步子,眼睛直直望向别处,道:“蕙美人,此为死罪,望美人自重。”
蕙美人倚在赢纣肩侧,低低嗤笑一声。随而抬手环住赢纣的脖子,仰头看着他,笑答:“死罪又如何?为了太子,妾甘愿一死。”
赢纣自知大事不妙,一把拉下蕙美人的手,喝到:“不知羞耻。”言罢,便向门外走去。
蕙美人又赶上两步,拦在赢纣面前,一下扑进他怀里死死搂住,赢纣未曾想过她会大胆至此,心中怒气渐盛,抬手按着蕙美人的肩便向后推。四下的宫人一早就被屏退,只留了蕙美人几个心腹,在门外静静看着一切。正当两人推搡之际,忽闻殿外高报了声:“陛下驾到!”
蕙美人于此时松了手,跌坐在地上,掩面高声而泣下。赢纣一时慌乱,也未顾及衣裳几处凌乱,抬步便走,刚迈出门槛一步,正撞上满面盛怒的赢彻。赢彻看了眼殿中泣泪的美人,又瞧了两眼衣衫不整的嫡子,不禁怒火中烧,抬手便是一巴掌,重重打在赢纣脸侧:“孽障!你已是猖狂至此了么?!”
赢纣不禁愕然,随而跪于赢彻身旁,满面嫌恶地扫了眼蕙美人,辩驳道:“父王,孩儿没有。。。。。。”
“闭嘴,你这逆子。”赢彻一举打断赢纣:“没有?你当孤瞎了么!来人,把太子带下去,囚于府中,不许踏出府门一步。待孤发落!”
“是!”
几个侍卫应声而上,向赢纣道:“太子请。”
赢纣自知此时辩驳无用,便也不再多言,向赢彻拜了一记,起身随侍卫而去。蕙美人觑了赢纣行去的背影,暗中勾了勾唇角,随后抬头看向赢彻,带着哭腔凄然道:“陛下。。。。。。”
赢纣自宫中回府,一路行来忧心忡忡。凭着蕙美人那张嘴,加上赢彻所见,如今纵是由他一己之力,即便说破了天,也是无济于事。好在现下赢彻只是下了禁足令,没有因怒火中烧,当场宣命废了他这太子之位,已是万幸。未几,车乘在府门前停稳,赢纣下了马车,一脸沉郁地迈进府中。
等候在门口的小厮见赢纣归来,上前报说:“爷可是回来了,裴大人已应约前来,在府里等了许久了。”听得裴容在内,赢纣心中顿时安稳不少,于是点了点头,向后园行去。
“怀书。”
正在园中对着棋盘摆局的裴容闻声抬头,只见赢纣沉着面色,满眼焦躁地望着他。裴容搁下手中棋子,问到:“出什么事了?”
赢纣皱着眉头,揽袍坐于裴容对面,向他尽述了今日之事。裴容听罢,平静的面色亦是划过一丝忧虑,而后陷入沉默之中。赢纣等了许久,有些不耐烦道:“你说,如何是好?”裴容仍旧不答,直到赢纣催了几句,才沉吟道:“此事有关天家脸面,陛下断然视为家丑,不会轻易外扬。更况此事错漏百出,蕙美人愚钝至此,不过是望以借陛下一时之怒,置太子于万劫之地。然而以陛下之性情,断断不会如此,不过一时怒火,是否会废太子之位,还未可知。何况朝中多半臣子皆拜于太子门下,陛下若执意废位,必然遭阻。这样,待明日朝议之时,看陛下作何说辞。太子放心,此事,怀书定然倾力相助。”
赢纣点点头,道:“我信你。”
翌日。
朝议之上,百官云集,赢彻面色阴沉坐于龙庭之上。当着百官的面,怒斥赢纣政事之上几处错漏,随而责斥赢纣府中舞乐之行,不合礼矩,甚至喝出:“难承大业”之言。
朝臣自觉不妙,几位重臣纷纷为赢纣劝言,却一同被赢纣骂了回来。末了,赢彻略提了提皇五子,裴容心中一沉,赢彻欲废储另立之心已有,若再不相制,后果断然不堪设想。皇五子,那是蕙美人的儿子。
散朝之后,群臣在殿外围聚于丞相路兴文身旁,探问今日赢彻之怒所谓何事。路兴文也甚为苦恼,哀叹道:“这陛下怒从何来,老夫也不得而知啊!”
群臣听后如沸水般,一阵哗然。几个立场不坚的臣子已有了动摇之意,相互议论改日是否需去拜谒皇五子。
忽地,人群中传来一声高喊:“诸位,还听裴某一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裴容自后行来,站于路兴文一侧,道:“今日陛下之怒,且不论所谓何事。陛下之意,想必诸位已然明了一二。如今太子犯难,各位大人,也无不是身陷险境。”
“这,你怎么知道!何出此言啊?”
路兴文一瞥裴容,未作他言,倒是另一个高官追问他道。
“如陛下在朝所言,诸位心下明白。恕裴某直言,太子行举之失,并非不赦之罪。诸位大人家中歌舞之姬多少悉备,太子政务不当之处,各位大人在朝数十载,若说从未得过一点过失,也是不实之言。便是如今,也难免有大意之时。因而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太子既未有不赦之罪,诸位若逆理而为之,今日转投他人门下,良心何安?更况,诸位今日转投,叛于他日旧恩,于新伴而言,有何信任可言?诸位又如何得其心,受其用?”
裴容一番话说的委婉,但也简明直白,字字珠玑。百官一时寂静了下来,随而如炸了锅般,有赞裴容说的妙的,亦有骂裴容不识礼法,妄自揣测圣意,冒犯天威的。路兴文沉思半刻,还未开口,又听得裴容低声向他道:“更况,丞相今日若相助太子渡难,他日必将受太子器重,何须如旁人般,行往来礼赠?”
裴容话罢,路兴文侧目望着裴容,半晌,朗笑两声,高声道:“诸位同僚,裴大人所言无不在理。依老夫之见,太子确无过甚之失啊!”有了路兴文此言,百官心中霎时有了谱,随而纷纷附和,表意愿随路兴文之意。
裴容在旁与路兴文对视一眼,随即朗声大笑。
三日之后,以路兴文为首的数十位朝臣,外带言官御史多人,纷纷上书为赢纣劝言。当日朝议之上,赢彻只听罢几件常事,逐一批论,对赢纣之事只字未提。罢朝后,裴容向宫里侍监探问今日有无宣召,宫人答是赢彻昨日夜诏路兴文,但不知诏因。
裴容自宫里出来,而后直奔太子府而去。三日来宫里未传出一点消息,府外的侍卫自然也松散不少。裴容打发了些银钱给侍卫,便轻松入内。他踏入赢纣屋内时,赢纣正望着窗外愣神。见裴容来了,面上才有了几分神采:“怀书,如何了?”
“近几日朝中皆是为你进言,王后也在求情。路兴文昨日应诏入宫,应也是为了此事。现下陛下仍无重罚之意,想来再过几日,大抵是无碍了。”
赢纣点点头,似是自嘲:“风流一世,想不到险将栽在妇人之手。”
裴容在旁觑了他一眼,道:“陛下前日便是为了这事,怒斥太子所谓。所幸除此之外,太子再无过甚之举。”
赢纣知是裴容讽他,也未作多言。正直二人沉默之际,门外走进一小厮,端着几道饭食向赢纣说:“爷,您用膳吧。”
赢纣颔首,转而向裴容道:“陪我一块儿用点吧。”裴容亦是点头答允。赢纣步向桌旁,见了一道道菜品被摆置整齐,半了挑眉毛,道::“今日这菜倒是比往日多了些花样。”
小厮在旁听了,乐着说:“可不是,爷眼睛真尖。今日宫里差人送来的,想来是陛下消了气了,给爷补补的。厨下自然是要多些花样出来。”
赢纣听了,笑道:“也指着你们心细。”
“等等。”
裴容忽地打断两人,走进几步,问那小厮道:“你说,这是宫里送来的?”
小厮被这一问问的有些糊涂,也便点了点头。裴容望着赢纣同样狐疑的面色,不再多言,提筷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
赢纣笑着摇摇头,道:“我当是什么事,即便是饿了,你也慢些。”
在裴容吐出一口鲜血之前,赢纣还是一派温柔口气。直至裴容拽着他的袖子,皱着眉头艰难吐出两字:“别吃。。。。。。”,而后跌进他怀里,赢纣不知所措地抱着裴容,随即向那更为惊慌的小厮吼道:“去喊人!太医!愣着做什么,叫府里的太医来!!”小厮立刻飞奔而去,赢纣紧紧搂着裴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得十分厉害:“怀,怀书,醒醒,怀书!怀书!”
居于府内的老太爷将脉枕撤开,沉吟道:“幸而及时,裴大人已无大碍。只消好生将养几日,注意些忌口之物便可。”
赢纣听罢,安心叹道:“那便好。怀书无妨便可。”
老太医捻了捻胡须,问赢纣道:“只是,这等毒物怎么会无端出现在太子的饭食里?还是尽早奏报陛下,严查此事吧。”
赢纣略略颔首,吩咐人送太医出去,又命人将今日之事告知赢彻及王后,连同桌上饭食一并送入宫去。屋中登时寂静下来赢纣看了看榻中满面苍白的裴容,俯身在其额前吻了吻,唇上是冰凉的触感。裴容于昏睡中,恍惚听见耳边有人唤道:“怀书。”
太子饭食含毒一事,一经奏报,赢彻果然震怒。即刻颁令严查,廷尉府倾力查办,两日之后,便将矛头直指向了蕙美人。知晓这一结果后,王后便领了一众宫人前去,可到了殿中,只见了蕙美人悬于梁上的一具尸首。
蕙美人之死,方使得赢纣得以沉冤。
次年秋时,赢彻身染重疾,不过数月,便驾崩于寝宫之内。王后不堪痛楚,当日也自尽在宫中。三日之后,遗诏宣令,太子赢纣,承大澈国祚,君临天下。
。。。。。。
鸡人传唱的尖声传入赢纣耳中,将他拖回现实。他晃了晃杯中残酒,似是叹道:“怀书。”他已不知是第几次唤这个名字。案前的烛火忽然闪了闪,随而灭了微弱的光。一缕轻烟游出,赢纣瞌眸,皱紧了眉头,脑中闪过一人的面孔,他猛然睁眼,无端冷嗤一声。
沈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