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堂前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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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走出庭中不出几步,便侧身一闪,隐匿在一丛梨木之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只见沈昭提着鞭子匆匆跑过,向庭外寻自己去了。
看着沈昭渐渐远去的背影,沈靖低头无奈地笑了笑,心中不禁暗叹了口气。想着沈昭这般脾性,日后是该怎么寻个敢要她的夫家。按理说这事儿本不归他操劳,可府里上下,也就指沈靖能略管住这个妹妹,沈昭也乐得听他的几句。
因着这个,老夫人私下里总会叮嘱沈靖几句:“昭儿也老大不小的了,总与你们哥仨在一起舞枪弄棒的成什么样子。你在朝中担着要职,见识人自然也广些。不忙时仔细瞧瞧,哪家的公子王孙是能配于昭儿的。你为兄长,她自幼又与你亲厚些,这事有你,我与你父亲,自然也就安心些。”老夫人发话,沈靖只能答是。
而后沈昭再邀他切磋武艺,沈靖总是百般推辞,实在躲不过的,沈靖只得陪她过了几招。然而切磋过后,他总要出言规劝,如此反复了几回,待沈靖要开口时,沈昭掷剑就走。家中请来教授沈昭诗词曲赋的先生本就让沈昭生厌,连日里沈靖又不如常似得理会她。终有一日,先生气于沈昭不受管束,说了沈昭几句。沈昭一怒之下扬鞭将先生撵出了府,而后将自己锁在屋内五日不曾露面。任凭老夫人、三位兄长如何好言相向,倔了性子就是不出来。
五日过后,老将军忧心爱女安危,一声令下,命沈恪将门破开。待得三位兄长破门而入,见到的却是刚从窗户提了食盒进来的沈昭。女子显然被突然闯进的三人吓了一跳,手里一松,食盒便直直坠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盒中食物尽数打了出来。
沈恪见这一地狼藉,笑道:“亏我们担心你这么多日,惟恐你饿着,现在看来嘛。。。。。。”他眼睛扫过沈昭略带慌乱的神色,接着说:“咱哥仨白担心了,看样子,四妹你还胖了不少吧?”
沈昭听了,抬头狠狠瞪了沈恪一眼,杏目圆睁,冷哼了一声:“凭什么我得挨饿,那老夫子说的混帐话,爹爹娘亲也不曾如此说我。我只不过不见人罢了,何曾说过连饭也不吃了?”
沈恪被噎得一时语塞,便抄手向一旁的顶柱上一靠,不再理会她。突然的沉默让四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好,沈靖清了清嗓子,刚想说句话打个圆场,一转眼却正对上沈昭瞪过来的目光,只好笑着摇摇头,闭口不言。
又是一段沉寂,到底是沈瑞先开了口:“行了阿昭,你闹了几日,家中上下都围着你转,爹娘早就担心得紧。如今好歹没事,快出门去向爹娘陪个礼,让二老安心。”说罢,便上前两步拉过沈昭的胳膊,向门外推去。
沈昭撅着嘴,一脸不情愿地向前迈了两步,又侧脸一瞥充木头桩子的沈靖、恪二人,霎时冷语相向:“待得他日我上了战场,非得将你俩的战功比下去不可。”
闻此一言,沈恪没好气地回了嘴:“哈,待得你上战场,怕是我大澈的好男儿都死绝咯!”
“你。。。。。。”
沈昭一听,气的回身面向沈恪,扬手作势要打,沈恪忙向一旁闪去。沈瑞在此时也一把拽住沈昭,喝止道:“够了二弟,别再闹了,先让阿昭赔罪去。”
沈恪耸耸肩,随即绕过沈昭向门外行去:“是是是,这等苦差事还是有劳大哥你去做吧,我可管不住这丫头。我还得上兵营瞧瞧去,三两日不曾管他们,性子都该野了!”将至门边时,回头招呼沈靖道:“三弟,走吧,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你想搀和了?”
沈靖听言,笑着应声,转而向一脸苦闷的沈瑞摇摇头,说了句“有劳”,而后又抬手在沈昭前额拍了一记,便撇下两人,随沈恪一同躲清闲去了。
待得两人再回府时,已至夜半,沈恪向沈瑞探问沈昭如何了,沈瑞只云淡风轻地讲了句:“又请了三位先生,还添了课艺。”末了,顿了顿,看着两人说:“二弟最爱的刀,三弟的兵书古籍,都在阿昭那儿。。。。。。唔,或是厨房的灶下。”
于是,沈靖、沈恪二人整整赔了三日的罪,方从沈昭那儿讨回一把缺了口的长刀,几本烧了半本的兵谱。为此沈恪好生心疼了几日,当天便命人将自己屋里所有精良兵器,尽数抬回了兵营里。这一闹剧后,沈昭仍旧时时拉着三位兄长陪练,只是碍于课艺时辰,有时只得作罢。
如此,沈靖三人也轻松不少。一晃至今,沈昭同往日一样,相较之前虽有收敛,但到底是一身男儿英气。王都中的公子王孙也有闻沈昭貌美之辈,但因沈昭脾气,都对其敬而远之。偶有几个将门之子,出于好奇上门说亲,在受沈昭之邀相较武艺,不出二十招便败走之后,再无人敢登门求姻。
王都里一众纨绔对于美貌皆是趋之若鹜,但相较温柔乡与母老虎,他们还是更希望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诚非死在“凶禽野兽”的暴虐之下。现下,相府表三小姐的芳名一出,已十足压过了将军府的掌上明珠——沈昭的名头。
。。。。。。
“爷!爷!您在这儿吗?老爷寻你过去呢,爷?”
秋奕的叫嚷声打断了沈靖的思绪,他这才反应过来,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出神了这样许久。沈靖略咳了一声,向庭中高喊一声:“这儿。”说罢,便拂开遮前的梨木枝,迈步出来。
新嫩的梨叶扫过沈靖的掌心,延开一丝细微的轻痒。沈靖低眸看了看掌心,忽又想起了替裴容解发的那日。裴容的发丝自他手中扫过,也是这般,带起这么一丝丝的痒。
秋奕喘着气从庭中出来,立稳在沈靖身旁,顺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疑惑地瞧了瞧正望着掌心愣神的沈靖,道:“可算找着你了,爷。您想什么呢?老爷那儿都该等急了,这一整日您上哪儿去了?”
沈靖经秋奕一说,回过神来,垂下手负在身后,问秋奕到:“现下老爷在哪儿?”
“和大少爷、二少爷都在书房呐,您赶紧着去吧!”
沈靖点点头,向前走去,行了未有两步,又折身回来,向秋奕吩咐道:“去探问探问,相府里那位萧小姐,身世到底如何,因着什么现居于相府里。”
秋奕听了,自以为沈靖对那小姐有了几分兴趣,乐呵应道:“是!小的一准办好。”
庭内不知名的鸟雀落下两声啾鸣,沈靖抬眼望向长空,唇齿间溢出一声叹息,而后疾步向书房行去。
沈靖行至书房时,天色已沉了大半。落霞早就散尽,天周也不见孤鸿的归影,只得闻几声凄哑的鸦鸣。沈靖向屋内看去,已然灯火长明,想来父兄们该是侯了许久,他这时候才到,免不了又是一顿骂。
踟躇半刻,沈靖方拾阶而上,抬手叩响门环。
“是少卿吧?进来。”
沈府正主——昔日的大将军沈端明低沉的嗓音自屋内传来,听不出喜怒,似常的稳重。
沈靖推门而入,转过一扇墨竹屏风,继而左行,从一架拱形多宝阁下行过。内室的侍婢见了沈靖,先行一礼,方抬手打起帘栊,便于沈靖入内。直至了偏阁里,才见得沈端明坐于正位,面前一紫檀小几,几面上摆着一盏青铜灯,边上搁着几卷竹册。沈恪、沈瑞两人正身坐于东侧,见沈靖进来,皆向其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沈靖步至案前,撩袍虚跪,揖礼道:“孩儿来迟,望父亲莫怪。”
沈端明略略颔首,拂袖道:“坐吧。”待得沈靖入座,方合拢了面前摊开的竹卷,问到:“今日一整日你去哪儿了?我闻晨时朝中并无朝议,秋奕说是你回府了一趟,而后又匆匆离了。少显在兵营也不曾遇你,你说,你去哪儿了?”
沈靖沉默了会儿,接话道:“孩儿,今日听闻丞相抱恙告假,便去了趟相府。”
“去相府了?一整日?”
沈端明端茶杯的手一顿,接着发问。
只见沈靖摇了摇头:“午膳前孩儿便告辞了,于王都之外赏玩了会儿,一时忘了时辰。”
“少卿,如今你南征北战,也官拜三品,心思也该放稳重些。怎么还存着少年心性,陛下今日不朝,你可知是因何事?”
“孩儿不知。。。。。。”
沈端明浓眉紧皱,将茶杯向几上重重一放:“不知,你还有脸说不知!为父告诉你,因裴容!”
沈靖未料及父亲忽然动怒,也不明这句“因裴容”是出于何故,只好不解地望向沈瑞、沈恪二人。沈端明见此形状,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沈瑞在旁沉默了会儿,缓缓言道:“今日陛下忽不临朝,群臣不知其因果,我向魏公公探问了一二。。。。。。”
沈靖见他顿住,忙追问到:“如何?与裴相有何关系?”
“裴容昨夜应诏入宫,不足半个时辰便匆匆离去,陛下回宫后,便动了怒了。想是他裴容有犯天威,今日是欲避罪才不愿临朝议政。何时去不好,你偏偏挑了今日去相府,若是传出去,陛下以朋党论你,这不是置我们府中上下于不顾吗!你在朝也不是一两年了,怎么还是如此不明事理!”
沈端明怒火中烧,索性打断了沈瑞的话茬,怒声呵斥:“往日也不见你与裴容有何往来,今日去相府作甚?”
沈恪与沈瑞在旁听训,因知晓父亲脾气,不便劝说,只好一同等沈靖自己辩言。
“孩儿,着实不曾知晓此事,有失周全,望父亲恕罪。”沈靖听得此话,知是不妙,忙站起身来,抱拳躬身:“只是孩儿以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日拜谒之事,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沈恪亦是随声附和:“是啊是啊,父亲不如听三弟一言,说不准也是福事。”
沈端明瞥了眼沈恪,斥道:“你知道些什么!整日就知与那些个纨绔厮混,也是终日见不着个人影,何时学学你大哥的端稳!”罢了一顿,转向沈靖道:“你说,何来福事一说。”
沈恪听得斥责,乖乖闭了嘴,于旁向沈靖使了个眼色,意在说是自个儿也无能为力。沈靖接了眼色,面色平稳,侃侃而道:“若真如大哥一说,裴相有犯天威,至使龙颜大怒。今日多多少少便会出贬斥之言,再论裴相历来行事专举,大小之仪皆为谨慎。二则,近来国富民安,边疆无犯,朝臣皆相礼待,着实无甚要事可致陛下怒及至此。因而。。。。。。”
沈靖故意一顿果然奏效,沈端明既觉此言有理,便追问道:“因而如何?”
“因而,陛下既无贬斥之言,裴相也应无避罪之嫌。更何况孩儿今日见裴相并无异相,今日之行,一则可近于裴相,日后往来也便。二来可使裴相心中有数,即便传出,在朝裴党得知,亦会相帮扶一二。由此可见,此事福祸着实未可知。”
沈端明听罢,捋了捋胡须,皱眉沉思不语。沈瑞见此机,在旁圆说:“三弟之言甚是有理,魏公公所言不尽确实真切,或许误会一场,反到得利。”
沈端明稍稍点了头,却仍是声色俱厉:“总之,近来几日你们都留心朝上朝下,这相府嘛。。。。。。少卿你这两日也便别再去了,行举都谨慎些。”
“是。”
兄弟三人闻声同应。沈靖暗自长吁了口气,直起身来,心下却有些难言的滋味儿。
“少卿你今日前去,是空手去的?”
见父亲又发问,沈靖忙答道:“从宫里回来,取了镇纸前去的。”
提及镇纸,沈端明的脸色又沉了不少。可无奈于东西已然赠出,多说也无济于事,只得作罢。半晌,其冷声言道:“罢了,下去吧。”
沈恪在旁早已烦不胜烦,一听此言犹如大赦,率先起了身。沈端明在旁一瞪眼,沈恪立而收敛不少,随沈靖、沈瑞二人行了礼,方从屋里退出来。
三人步出书房,沈恪伸了个懒腰,顺带揽过沈靖的肩膀:“你小子还算机灵,老爹多半也是舍不得那方镇纸,改日你去挑个好的,再还他一个吧。”
沈靖点点头,冷了面色道:“今儿有些乏,先走一步了。”说罢,兀自向前行去。
沈瑞在旁闷着不语,目送沈靖行去。沈恪自觉无趣,转过脸看了看沈瑞,眼里闪过几分不明的意味,月色里他的唇形分明动了动,却未闻声。最终也是撇下沈瑞,兀自喊了句:“走走走喝酒去,这日里折腾的,可馋死爷了。”
此时月光如水,笼落在了沈府之上。唯有一处灯火,可与明月之辉相较,那便是此时的大澈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