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朱志  第十五章 为什么说幻象什么的就不是真的呢?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7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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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败清从小小的藏角神庙出来,知道自己脚下这双鞋子已经到了极限,他不得不用一种“蹭”的方式移动,因为那可怜的鞋底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他身上的棉袍又脏又破,胳膊肘部位发黄的棉花裸露在外。他的腰间斜挂着一柄剑,剑柄上用来防滑的布条布满油污,剑格部位锈迹斑斑,看上去根本拔不出来的样子。圆形的剑墩上拴着一个褪色的蓝色绳结,好像曾是女孩子的头绳一类的东西。
    他转身朝供奉在神龛里的藏角神拍了拍手,虔诚的嘀咕了几句。那个神色平静的石头神像的面部早已经开裂,据说这是神明降服作祟的蛇妖时不慎留下的伤痕。
    盛败清就和这位负伤的神住在一起,住在这座位于农访的毫不起眼的神庙里,正如农访这个名字一样,住在城市这个区域里的全是负责耕种城下田的农人。而以田地为生的农人们对藏角神这种保佑武运的神是不大感兴趣的,农访里最大的神庙里供奉着稷神,神庙里还有与能神沟通修士为这些虔诚的农民们占卜降幅。
    盛败清整理了下腰间的武器,他要去神乐访参加黄昭新队士的选拔。如果能够穿上那身蓝袍,不仅每天都可以吃到热饭,而最重要的是—钱。
    一个干枯瘦弱的小女孩出现在神庙的门边,她的头发干枯蜷曲,一根蓝色的头绳把那头乱发扎起,天空般蓝的头绳好像一盏彩灯一样点缀在期间,使得这个女孩子看上去不那么糟糕。她似乎正在用尽全身的力量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趴伏在门上,可怜的盯着盛败清,
    “花,好好在屋里躺着。”盛败清说,拍了拍要带上的剑,“哥哥去挣钱!”
    女孩的面容消瘦,大大的额头裸露着,显得那双眼睛也仿佛很大。盛败清的妹妹盛花点了点头,然后颤抖着缩进了神庙里。
    盛败清需要钱,虽然帮助农人们的农活能换来一些食物,但是没有那些闪光的金银,他的妹妹活不过这个冬天。
    盛败清再次对神庙深深鞠躬。但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非常悲伤,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但是却记不起来。
    井东端坐在一张桌案后面,拿起毛笔,在名册上名为崔延的旁边写上一个“到”字,写完以后冲在旁边站着的申步云得意的挑了挑眉毛。
    坐在对面的那个凶悍的年轻人点了点头,粗声粗气的问道,“哪里可以吃饭!”
    “您请旁边坐,伙计!给这位侠士引座!”
    “好,您这边请。”申步云甩下搭在肩上的毛巾,名叫崔延的剑士点了点头,大大咧咧的站起来,跟着申步云走到一张空桌案旁边。
    “您吃些什么?”申步云问,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我们这里有……”
    “肉!”崔延咬着牙说,把剑啪的一声拍在身边。
    从天刚朦朦亮开始,就陆陆续续的有带着剑的人来到鹿鸣肆。今天鹿鸣肆已经停止了对外营业,由井东书写的一个牌子立在门前:黄昭备选队士驻所。现在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一楼已经坐了十来个人,都在大吃大喝,二楼的客房里还有有四个喜好安静的剑士。
    井东今天意气风发,一副大权在手,将要纵横披靡的样子。因为他是鹿鸣肆里认识字最多,且能写出结构优美的字体来的唯一一个人。从开始接待第一个来报到的备选队士以来,他就开始称呼申步云和潘景一为“那个伙计”“这个伙计”和“伙计”。
    潘景一小跑着跑向厨房,一幅凝神蓄力的模样。他负责的那位客人足有两米高,筷子和盘子在那一双大手里显得格外的微小,并且他已经吃掉了三斤牛肉了,却没有吃饱。
    “小潘,让师傅们再切半斤牛肉!还要半斤饼。”申步云拦住了潘景一,后者点了点头,拉开门奔进了厨房。
    今天厨房只供应早就酱好的熟牛肉、面饼和肉汤。所有精致的菜肴都被从菜单上移除,因为今天来的大都是求饱之人。鹿鸣肆也变成了某种兵站性质的场所。
    申步云躬身告退,说一句牛肉马上就上,崔延点点头,然后开始打量他周围的人,脸上满是自信和自满。
    “伙计,热茶。”井东学着那些文士的样子甩了甩袖子。
    “为什么你成了掌柜的?”申步云朝坐垫上井东的屁股踢了一脚。
    “因为我识字。”井东贱兮兮的笑着,仿佛要说出什么知识就是力量之类的话。
    今天鹿鸣肆只有他们三个人还有厨房的三个师傅,掌柜的带着两个女孩子住回了黄昭府里,按照掌柜的的说法,“来的都是些粗俗的武夫,别惊吓到了女孩子。”然后就上了那辆早就停在门口的马车,还说了一句类似“甘八叠”之类的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语言,就绝尘而去了。
    “还有多少人没来啊?后厨的师傅们说酱牛肉已经快没了,再卖只能卖盐水煮牛肉了。”申步云又踢了井东一脚。
    井东坐正了身子,然后装摸做样的把那本名册端起来,慢悠悠的翻页,一行一行的检视。
    “视之,还缺二十二人也。”他咬文嚼字的说,把“还”读作“环”。“昨谢队头言,黄昭府内驻者,二十人也,其将共来也。故而还余二人未到也。”
    申步云没理他,而是捶了捶自己的腿,放松放松紧绷的肌肉。
    井东把名册平放回桌面上,美滋滋的哼哼起来,看上去再也不能更开心了。
    “每天都这样就好了,不用端盘子,不用给人家上菜,不用来回跑,而且还不用受那个女人的冷嘲热讽!美哉!”井东猛地拍了下大腿,捂着嘴好像个女人般的笑了。
    申步云还是没理他,但很明显那个女人指得是小婉。想到这个名字,申步云居然还有点小激动,脸上有点小发热。
    “咳咳,”申步云心虚的清了清嗓子,眼珠打了个转,“那个……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井东摇头晃脑,以表达自己喜悦的心情。嘴巴里还嘀咕着美哉美哉。
    “嗯?什么?”井东漫不经心的问。
    “……你和她们……认识多久了?”为了掩饰些什么申步云又咳嗽了两下。
    “谁啊?小晴她们?”井东有节奏的在自己大腿上打着拍子。
    “没错。”申步云赶紧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是又默默地赞叹井东真是机智,居然猜对了。
    “嗯……我想想啊,我在黄昭府已经干了四年了……大概那时候她们就在了吧,不过那时候我还是干些搬东西的活,还是小力拔。我是升到小生之后才认识她们的,大概两年多了吧。”井东仔细掐算着,然后兴奋的说,“那时候我认字最快,所以就升到小生了!原来我们天天搬这个,搬那个,有一次……”
    “她们……她们家里人还好吧……“申步云慌忙之中居然问出了这么一句,事实上在他的那点小心思中,存在着一个高大威猛的小婉爸爸的形象,这位小婉爸爸定是会用有力的臂膀保护自己的宝贝闺女远离恶少,富豪还有鹿鸣肆跑堂的。
    井东的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
    “家人?步云你不知道么?我们这些府里的下人都是没家人的。”
    “什……”申步云哆嗦了一下,那个威猛的形象一下子化为了灰烬。
    “我们都是被卖到黄昭府里的啊。”井东轻描淡写的说,仿佛这是件很平常的事情。“我一开始不再桃都呢,很小的时候我就被卖到有钱人的宅子里作下人了,后来被我家主人卖到这里的,小晴她们好像一直在府里的样子,好像是在这里长大的。”
    “卖……?”申步云的眼前又出现了扎着俩小辫子,穿着花棉袄,胖乎乎的好像簇花团一样的小小婉的形象,但那个形象并不能给申步云带来什么萌的感觉,他的心里反而怪怪的。
    “是啊,卖。”井东点点头,惊讶的说,“你不知道么?我们是奴啊,我们连旌什么的都没有的。”所谓的旌是菜国国人的身份证明,是一块由官府发放,刻着姓名户籍的木牌。
    “来年我们一起去玩吧。”小婉的笑容突然浮现在眼前,突然一股强烈的复杂感情涌上了脑子。
    “怎么……人还可以买卖的么……”申步云说。
    “那有什么了,要是不作奴,恐怕我们都饿死了,我们和那些旷州运来的奴隶不一样的,我们最起码还有户籍,那些在矿山里,海边干活的奴隶才叫惨呢。”井东无所谓的说,奇怪的看了申步云一眼。
    申步云觉得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眼前这个看上去健康正常的家伙居然把自己被当作牛肉一样的东西卖掉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有她们……还有她……
    “喂喂喂!我说!你不是看不起我们了吧!”井东突然说。
    “……不……不是,我……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其实,你们特别像城里人……”申步云慌忙说,他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人是可以买卖的。他想说你们比我们这些乡下里民看上去更高贵,更像是文明人,但是找不到正当的措辞。
    井东抿着嘴严肃的盯着申步云,后者觉得这眼神锋利的像刀子。
    “你是不是喜欢上那女人了?”井东突然扬起了眉毛,眯了双眼。
    “啊……啊?!”申步云喊出了声,店里那些冷酷剑客们抬眼瞟了这边一眼,然后又都专心于食物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你……你这是,你怎么知道……不,你说什么呢!我……”申步云感觉自己就好像后厨里那口铁锅里的盐水煮牛肉一样。
    “真明显。”井东吹了声口哨,然后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不……我我我……”申步云感到自己浑身都被汗浸透了,天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井东随手翻着那本名册,笑得身子乱颤。申步云恨不得按住井东的头顶,让这个颤抖不止的家伙停下来。
    申步云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啊,有人来了。”井东突然说。
    “您好。”来人笨拙的坐下,他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但是身上倒是没有难闻的味道“我叫盛败清,来当黄昭的。”他这话说的声音很大,倒不是他自信,而是作为常年在田间地头忙碌的半个农人,他是不懂得君子在房屋里要“言控声”的礼仪的。
    “贵安。”井东愉快的说,倒是对这个人破烂的打扮毫不在意,他低头在名册上找到盛败清的名字,写上到。“您吃点什么么?”
    “好,但是我没钱可以么?”还是那种大嗓门,他又笨拙的站起来,好像对方说不可以就马上离开似的。
    “无妨,黄昭为各位志士提供食宿。”井东熟练的回答。
    盛败清迷惑的眨了眨眼,表示完全没有听懂。
    “您不用付钱。”申步云冷静下来,擦了擦汗,“您请这边。”
    盛败清松了一口气,拘谨的跟在申步云后面,他蹭着移动着,鞋底发出难听的摩擦声。申步云发现店里的其他人都不满的看着这个新来的男人,于是把他带到了最靠里的那张案子旁。
    “请。”申步云使了个掸尘,然后顺手擦了把脸,他的脸上全是刚刚过度反映流出的汗水。
    盛败清坐下,他躲闪着申步云的目光,双手不知放在哪里。他的剑别扭的插在腰带上,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在坐下的时候会取下佩剑。
    “一斤牛肉,半斤面饼,再来一升汤如何?”申步云觉得这个局促不安的男人有种亲切的感觉,于是耐心的问道。
    “牛肉?嗯……好。”盛败清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尴尬的笑了笑。
    “当黄昭?是你说的?”申步云觉得阳光突然被身后的一个身影遮住了。他回头,那个名叫崔延的剑士满嘴油光的站在那里,手放在剑柄上。
    盛败清低着头,大概是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正在对自己说话,他盯着自己的手,喉结上下滚动着。
    “牛肉……”这个破烂的男子开心的轻声说。
    “竖子!”崔延暴怒,申步云觉得一道锋利的光芒擦着鼻尖闪过。
    崔延拔剑,盛败清的桌案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剑痕,几乎把这张案子切成了两半。
    “躲得倒挺快!”崔延吼道。
    申步云一时间双腿发软,差点坐在地上。
    “这位大侠……您……”他觉得嘴巴里干的要命,寒光闪闪的剑身离自己的脸只有不到一指宽,持剑的男人散发着一种让他心悸的恐怖。这个拿着武器的人类好像变成了某种无法与之用言语交流的野兽。
    盛败清的棉袍在刚才闪避中被撕扯得更加破烂,露出了黝黑干瘦的胸膛。
    “你要杀我么?”盛败清喊道,但语气却好像在冲对面垄上的农夫借用对方的锄头。
    “此等卑贱之人!辱天子之名!”崔延吼道,脖子上青筋暴起。
    崔延再次运剑,此时盛败清身处下风,他的身后已是墙壁,绝对无法闪避。崔延知道这一剑一定能洞穿这个贱民的胸膛。
    他知道要想加入黄昭,就要有杀人的勇气,而这天赐的良机正好可以展现他冷酷的手段。席位上的众人们有的发出叹息声,大概是感叹自己不如崔延果断,白白浪费了一次告诉马上要来的考官自己是最冷酷的杀手的机会。
    明明这个破破烂烂的家伙就像只蚂蚁。明明杀掉一只蚂蚁就能获得鲜血淋漓,热气腾腾的名声。
    但是盛败清拔剑了,那锈蚀的剑格发出牙酸的声音,与剑鞘脱离,接着居然是清脆响亮的声音。仿佛一匹白练,毫无金属的光泽,白玉制成的剑身离鞘!斜斜的刺出。
    “玉剑!”崔延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凭借剑士凌厉的眼神看到了对手的剑。
    一道闪光,崔延被冷汗浸透了全身,他的剑被折断,玉剑冰凉的剑尖已经贴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店里所有的人都惊讶的站了起来,寂静无声。
    “玉格行简。”突然,在一片惊呼声中,黄昭二伍伍长出现在了门口,身边跟着队头谢博运。“与火泣具辰齐名的杀神剑术。”商白嘴角上扬,高深莫测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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