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动门合拢，兰翡攥住拉手，面朝车窗外黑漆漆的隧道，盯住玻璃窗里倒映的脸，突然开口说：“电影里头演的那种爱情，如果像上帝一样真的存在，我祈求上帝千万别让它降临在我身上。”
    这家伙还真是莫名，不晓得是给哪句闲聊触动了心弦，众目睽睽里突然讲出这种怪话，己书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疑心车厢里剩下的人此刻都竖尖了耳朵静等她对上台词。她不愿顺着兰翡演绎似的口吻追着问，怕旁边人听见真以为她俩是在排练小剧场话剧，低下脸时眼角余光瞥见玻璃窗倒映出的自己，安分乖巧或又颇是懦弱嗫喏的一帧定格。
    “那种爱情，‘美则美矣’，”身边兰翡对着窗上倒映拨弄刘海，理理长发，旁若无人般自在，摇头晃脑地又道，“美到让人奋不顾身，扑火飞蛾似的，真是浪费我的宝贵生命——还不如多吃两个甜筒呢。瞬间的惘然虽能许人以幸福的回味，可风花雪月再美，也变不成生存的必需品，好比甜点能让人幻觉幸福，又哪里及得上米饭青菜抵饿呢？反正都是锦上添花的玩意。”
    根本就是吃货的宣言，非要捎带着诋毁爱情，与其说兰翡是在对她大发感概，听来却更像是在告诫自己。己书弄不清此时的兰翡是否又沉浸在臆想的戏剧化情绪里说话，讷讷应了句：“不过我倒是蛮喜欢吃甜的。”
    兰翡飞她一眼，旋即望回镜里，笑笑。
    “单块烤芝士蛋糕热量超过500大卡，”她慢慢说，“500大卡是什么概念？以5公里时速连续不断走2个半小时至少10公里才能消耗掉，10公里又是什么概念呢？差不多是从市中心一直走到机场吧。”
    她将手机递到己书眼前，才刚刷出的地图数据在电容屏里闪烁不停。
    “‘糖是万恶之源。’”
    兰翡说，坚定口吻不容置疑，没准这就是她的人生座右铭。己书赶紧引为己诫，出地铁后走过站前西点店，趁着告诫还新鲜，总算也能狠下心视如不见。匆忙走过珠宝般华丽诱人的蛋糕橱窗，地上枯叶“喀拉”作响，冬天在叩门。
    这座城市的冬季最是阴寒无趣，明净敞亮的响晴天屈指可数，不是湿冷入髓的雨连绵，便是整月整月重度污染的灰霾天，太阳像颗腌在乌烟瘴气里的咸鸭蛋黄，了无生气。从前浮都道边多植梧桐，夏日里绿荫如盖繁茂招摇，待到秋去黄叶落尽，转眼便是衣不蔽体似的可怜。
    到家一进门，便见灶披间地上菜蔬肉蛋又摊了一天世界，奶奶坐在小凳上，正低头收拾分拣。每年冷风一起，乡下老家的亲戚就开始往城里捎土产：地头现摘的鲜菜，自家酿的米酒，即使不那么新鲜也要比城里猪肉更香更有味的五花肋条，以及敬祖养人两相宜的糯米菜团。送来时候总归要把窄屋挤堆成菜市，怎么吃都吃不完似的丰盛，等到各家分完，也剩不下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