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赤焰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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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叶轻霄站在擎天门前,亲自用烈酒洗去染在门柱上的忠臣鲜血,一时之间,血腥味夹杂着酒味充斥着擎天门附近,叶轻霄却浑然不觉,他手执酒壶,倚着另一边门柱喝酒。
这段日子以来,烦心事一件接一件,几乎让他喘息不过来,他肩上背负着这片江山,如临深渊。他曾经壮志凌云,整饬吏治、改制,想一步步把东越的毒瘤拔除,却寸步难行。理想中的太平盛世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他深陷在那种无力感中,既伤痛又疲惫。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叶轻霄转过脸来,看见墨以尘和叶幽然在月色下缓缓走来,两人眉目如画,衣带蹁跹,在幽光下带着几分仙灵之气。
他们来到叶轻霄面前,恭敬地行礼,叶轻霄轻轻一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随即又仰头喝了一口酒,沉默不语。
叶幽然转目看了一眼地面上已经被烈酒稀释了的鲜血,那血迹在柔和月光下反射出一层森冷的光芒,鼻间充斥着一阵浓烈的酒味和血腥味,让他的胃有点不适。但看着那倚着门柱喝酒的君王,他的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怜惜,缓缓走了过去,轻声说道:“陛下,酒忌多饮。”
叶轻霄抬眸看了一眼墨以尘,眼眸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失落和挫败:“朕登基之时壮志凌云,以为整个天下皆在朕的脚下,可如今,朕御宇数载,却一事无成。朕愧对天下万民……”
墨以尘闻言心中一痛,动作轻柔地夺过叶轻霄手中的酒壶,说道:“天下之事,千头万绪,有些制度沿用已久,积重难返,陛下御宇日浅,根基未稳,遇到阻碍是必然的。陛下乃一朝君父,苍生赖其仰照,不可气馁。”
叶轻霄听罢,心中的挫败稍减,说道:“良言一句三暖冬,朕何其有幸,能得以尘相辅。”
墨以尘唇畔微扬,那笑容清淡如莲,让人顿如暖泉涤荡:“陛下以国士待臣,臣无以为报,唯愿生死相随。”
叶轻霄十分庆幸当初以一箭换来了墨以尘的忠诚,这些年来他越过荆棘无数,而墨以尘一直如他所说的生死相随。
经过君臣的几句交谈,原本压抑得让人无法喘息的气氛已渐渐缓和下来,叶幽然趁机上前劝道:“陛下,改制乃强国之法,虽然朝中众臣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但陛下的努力并非完全无用,经过此事,他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会用心思考此法的可行性。陛下今日暂且妥协,假以时日,必能成功改制。”
叶轻霄也明白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于是按了按眉心,叹息道:“朕明白,朕会耐心等待时机来临。”
叶幽然暗松一口气,扶起叶轻霄,说道:“时候不早了,臣扶您回宫歇息吧!”
折腾了一天,叶轻霄早已疲惫不堪,如今一放松下来,烈酒的后劲便开始在身体里肆虐,使他的身体绵软无力,但傲骨铮铮的君王不愿意以弱势示人,于是挣开叶幽然的手,强撑着一步步走回七星殿。
叶幽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和墨以尘并肩跟在他身后。幽光如雪,柔柔洒落在前方那倔强的身影上,那身影毕挺如剑,步履坚定,仿佛任何阻碍也无法让他却步。
墨以尘和叶幽然对望一眼,他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坚定,对面前那名倔强的君王,他们即使肝脑涂地亦不会相负。
虽然叶轻霄宣布改制时朝臣们每天上书骂他,但他们都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所以当叶轻霄妥协之后,他们便不再纠缠此事,免得惹火了这名倔强的君王,与他们抗争到底。
不久之后,叶轻霄下旨调李居岐为长石总兵,并允许他在东疆招新兵。自此李居岐正式成为拓林总督麦许冰的下属,他把原来招募来的民兵并入新兵队伍里,并为他们制定了详细而有效的训练计划,虽然把那群新兵操练得整天骂娘,却成效斐然。
这支名唤李家军的部队成为了拓林省的一个不败神话,苍狼族每次到拓林省抢掠必定死伤惨重,后来他们被李居岐打怕了,每遇李家军便惊骇星散,渐渐不敢再犯拓林省,只好跑到相邻的慈庆省抢掠,一时之间,慈庆省遍地狼烟,民不聊生。
慈庆省总督卢石年气得跳脚,上书参了李居岐和麦许冰一本,叶轻霄只是安慰了他几句,事情不了了之。后来卢石年没办法了,只好再上书请求借用李居岐御敌,于是李家军跃马披甲纵横两省,苍狼族望尘奔走,东疆渐定。
虽然朝中暗涛汹涌,但双方都没什么大动作,叶轻霄和叶辰夕之间形成了一种相忘江湖的味道。如今改制风波结束了,东疆也平静了,群臣终于想起了他们陛下的终身大事,纷纷上书要求叶轻霄立后。
叶轻霄心中极不愿意,推搪说珑太妃刚薨,不宜立后。虽然满朝皆知珑太妃和叶轻霄有尸骨深仇,但叶轻霄毕竟是珑太妃养大的,东越又极重视孝道,因此群臣虽然心中不满,却不好逼迫。
叶辰夕听闻此事,不禁冷笑,但知道叶轻霄暂不立后,他的内心深处却暗暗松了口气。
到了中秋,众藩王献花灯,种类繁多,色彩缤纷。叶轻霄命人挂于宫中,并在乾朗殿大宴群臣,一同观赏。
席间觥筹交错,歌声悠扬,群臣相互敬酒,笑语声喧,但那个留给叶辰夕的位置却一直空着,每当叶轻霄扫过那个位置,眸光总会黯淡下来。
酒过三巡之后,叶轻霄不胜酒力,回七星殿歇了。叶轻霄一走,叶幽然自然不肯多留,也回府了,随后陆续有大臣离席,到了三更便酒阑席散。
今日群臣争相敬酒,叶轻霄心中愁丝百结,来者不拒,回到七星殿时已酩酊大醉,他挥退众人,独自一人坐在殿中,刚才乾朗殿里的喧闹已成过眼云烟,只余满殿空寂。
他动作缓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然后呆呆地注视着波纹荡漾的茶杯。
坐了片刻,他才慢慢起身,打算回龙榻歇息,却在不经意间打落了油灯。他浑然不觉,步履蹒跚地走向龙榻,连靴也不脱,倒头便睡。
而落在地面上的油灯点燃了地毯,火光一点点扩大,渐成一片火海。
由于叶轻霄大宴群臣,叶辰夕便不再设宴,只是坐在康王府的后山饮酒赏月,乾朗殿里热闹非凡,他这边却满山寂寥,只有孤灯明月相伴。
山上凉风阵阵,月色满山,别有一番景致,叶辰夕坐在凉亭里自斟自饮,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的一幕幕,甜酸苦辣皆有。
最近杜不凡和一些心腹总劝他篡位,但他屡屡拒绝。他知道,一旦走到那一步,那便是不死不休。那个人是如此孤傲,倘若有一天成了废帝,必定不肯苟活。他纵使再恨那人,也不愿意亲手迫死那人。
他就这样坐在凉亭里煮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仿佛把人世沧桑都吞入腹中,任外面如何喧嚣,他却伴着星月独酌。
不知过了多久,守在凉亭外的苏世卿突然惊呼一声:“殿下快看!”
叶辰夕闻声停住喝酒的动作,声音沙哑地问道:“何事?”
此处是康王府后山,京中景色尽收眼底,苏世卿站在凉亭外远眺,一张脸在月下染上了一层苍白:“宫中失火了!”
叶辰夕闻言神色骤变,唰地一声放下酒杯,冲出亭外,只见不远处赤焰焚空,把整个天地映得亮如白昼,红红的火舌吞噬了整座宫殿,他们远在此处都仿佛能感觉到风中传来的热浪。
待看清楚失火的位置后,叶辰夕整个人如坠冰窖,脸色瞬间擦白,原本凌厉中带点忧郁的眼眸布满惊惶:“那方向是七星殿!”
语毕,他无暇多想,像发疯般向山下冲去,那一刻,心跳如鼓,满心恐惧仿佛要撕裂胸口跳出来。脑海里全是那人的一颦一笑,灼得胸口滚烫,几乎让他喘息不过来。
那人低眉浅笑的模样……也许再也看不到了……
想到这里,他呼吸一窒,加快脚步冲向马厩,粗暴地拉开马栓的环扣,飞身上马,狠狠地一脚踢向马腹,一人一马如利箭般冲出康王府,绝尘而去。
即使心里恨意难平,却没想过会以死别为结局,他宁愿那人端坐在龙椅上承受他的恨意,也不愿意看着那人葬身火海。
一路上风声呼啸,空气中带着阵阵凉意,浸入骨髓。即使狠狠压抑着,却仍然无法阻止心头的惊惶蔓延。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每一下都带着撕裂胸口的痛楚。他仿佛入了魔,根本无法清醒去分析自己该不该去救那人。
来到西庆门前,他焦急地喝道:“开门!”
守门的侍卫一看,月色下的叶辰夕双目赤红,脸色骇人,宛如修罗。那人颤声道:“殿下深夜……”
“如今宫中失火,本王要去救陛下,倘若再废话,本王立刻劈了你!”叶辰夕一声冷喝,立刻吓得那侍卫一颤,不敢再犹豫,动作俐落地开了城门。
叶辰夕轻吒一声,再顾不得宫中不能骑马的规矩,一拍马腹,策马而入。
越接近七星殿,他的心便越着急,到达七星殿时,看着那一片火海,他的心几乎吓得停止跳动。
此时殿外已经人仰马翻,宫女和侍卫提着水桶不停往殿内泼水,却毫无用处。热浪扑面而来,迫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叶辰夕下了马,着急地拉住一个侍卫问道:“陛下呢?”
“陛……陛下……在殿内……”那侍卫被叶辰夕的神色吓到,哆嗦着回答。
叶辰夕听罢,脑中一片空白,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厉声问道:“既然陛下在殿内,为何不去救?”
那侍卫吓得抖如落叶,几乎语不成句:“殿内堆满烟花爆竹……火势蔓延得很快,进去的人都出不来了……”
叶辰夕一把推开那侍卫,夺过水桶往自己身上倒水,直至全身湿透,他又从袖袋里拿出汗巾沾湿,这才扔下水桶,用汗巾掩住口鼻,挑了个火势较小的窗户,义无反顾地破窗而入,瞬间便冲进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