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找到了宣泄我心中仇恨的方法，孩子。
    看得出来，凌司羿非常在意这个孩子。他在意的，就是我要扼杀的。然而，我纵然被仇恨迷了眼，蒙了心，却始终做不到漠视我毓秀宫合宫人的性命。这让我又一次限入了纠结中。
    自那一日起，毓秀宫合宫上下所有的人都处于一种高度的紧张之中。我身边没有断了人，连出恭香雪都陪着；吃的食物都经过太医认可方可烹饪，而用膳之前都有小宫女先试食；出门去逛逛，更是有宫女如临大敌般搀扶左右；就连睡觉，也安排了人轮流守着。我活得看似尊贵无比，实则屈辱之至。
    而凌司羿也明显地来得频繁了，除去上朝和会见大臣的时间，他连奏折也搬到了毓秀宫。每每我翻书或奏琴之时，他便坐在旁边阅奏折。
    然而，我却并不领情。我厌恶这样的日子。我食不下厌，吃什么吐什么，夜不能寐，一入睡立即惊醒。我迅速地消瘦下去，没过多久，我便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凌司羿想方设法地讨我欢心，想方设法地搜集我感兴趣的小物件儿，寻找我爱吃的新鲜吃食。可是，却不能让心情稍稍好一些。
    香雪急得嘴角都起了泡，语重心长地劝慰我：“小姐啊，你想开点。这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呀，你已经是母亲了。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你也要为你肚里的孩子想啊。”
    我倚在床头，无力地摇头苦笑。我甚至自己都弄不清楚，我那么坚定决绝地不要这个孩子，是出于一个什么心态。我不能折腾毓秀宫的人，也没有机会摔倒、中毒，那么，我只能折腾我自己。只能说，这个孩子，他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罪恶感，无法说服自己好好地生下这个孩子。而这个孩子，或许早早地知道了自己是不被母亲喜爱的孩子，折腾得也特别厉害。
    这日，我终于不可避免地病倒了。我软绵绵地躺在榻上，感觉自己的灵魂轻得像一片黄叶，飘啊飘啊，飘到了云海深处。我看见了慕清华，他淡淡地对我笑着，甚至还向我伸出了手。我欢喜地伸出手去，他很自然地执起我的手，轻轻地在我耳边呢喃：“纯儿，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被他牵着，他的手掌干净清爽，很大，能把我的手完全包在掌心。他手掌手温润，让我的心像得到了某种救赎，特别的安宁。
    突然，我隐隐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那声音在唤：“娘亲。”
    从云堆深处走出来一个小男孩，长得粉雕玉琢的，模样儿很熟悉，像极了我认得的一个人，但是我却记不起到底像谁了。那小男孩飞快地身我扑来，泪眼汪汪地望着我：“娘亲，你怎么不要我了？”
    我疑惑地望着他：“小豆子，你是谁？你为什么叫我娘亲？”
    说完，我心里也挺诧异的，我既然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那么自然地叫他小豆子呢？我正犯嘀咕，小豆子哭得更凶了：“因为你是我娘亲，所以我才叫你娘亲啊！”
    我惊得一身冷汗，连连扯开他抓住我衣襟的手：“你走开！走开！我不是你娘亲，我不是你娘亲！”
    慕清华变了脸色，甩开了我的手，冷冷笑道：“纯儿，我等你了这么久，原来你连孩子都有了！这孩子，是羿的孩子吧。”
    我吓了一跳，连忙去抓他的手：“这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慕清华，他不是我的孩子！”
    而小豆子更是哭得惊天动地，小手揪着我的衣襟不撒手：“娘亲，你莫要走，莫要抛下小豆子！”
    我挣不脱，看着慕清华渐渐远去，心里伤心极了，索性蹲下身子放声哭起来。正哭着，慕清华的身影又出现在我眼前，我欣喜地抬起头，却见他温润如玉的脸一点点裂开，变作了一架雪白雪白的骷髅。
    我吓得呆住了，耳边依稀还是小豆子哭哭啼啼的声音：“娘亲娘亲，你莫要抛下我！”
    我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小豆子，哪知小豆子粉雕玉琢的小脸儿渐渐消失，接着是脖颈、胳膊、小脚丫，最后，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团艳红艳红的血水。
    我愣愣地眼看着这一切发生，想做什么，却无力挽救，无助、恐慌充盈我心头。我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想要逃开眼前的一切，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
    正当我恐惧得挪不动脚步，只能抱膝坐在地上浑身发抖的时候，我感觉我的身体被一个温热的怀抱死死地搂住，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而悲伤：“纯儿，你醒过来，快点醒过来啊。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咱们就不要这个孩子，我只要你，只要你还不行么？”
    隔了一会儿，这个声音又似叹息般地呢喃：“纯儿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要的只有你啊，从来就只有你。我这么逼迫你生这个孩子，只是因为那是我与你的孩子啊。你真的，就这么恨我么？”
    孩子？我与他的孩子？是谁？
    小豆子？
    我想起刚刚见了粉雕玉琢的小豆子一点儿一点儿地变成了一滩艳红的血，不由打了个寒噤，不，不，小豆子，不管你是谁的孩子，我都要保护你，我都做你的娘亲。
    我渐渐地又想起，孩子，我是有一个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呢，可我不想要他，因为他是我和羿的孩子。
    这么一想，我内心清明起来，哦，我在梦中见到的小豆子一定就是我和羿的孩子。小豆子还没出生呢，他还在我的肚子里。他一定害怕极了，怕我不要他，才托了梦给我。可是，慕清华怎么办呢？慕清华冷冷的笑容，渐渐化做了骷髅的脸在我脑中印象深刻起来。我该怎么办呢？小豆子，娘亲该怎么办呢？
    虽然我没想到事情的解决方法，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自私地扼杀小豆子了。他也是我的孩子，他一定是一个可爱的漂亮的孩子。
    “陛下，小姐好像要醒了。”香雪的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欣喜。
    我的脸颊被人轻轻地拍了拍，那人嘶哑着声音低声说：“纯儿，乖，别吓我了，快点醒来吧。”
    那语气里充斥着无奈、宠溺和祈求。
    我仿佛被一股很大的力量一拉，灵魂终于归位，悠悠醒转。触目便是凌司羿幽深的眸子，而此时，我竟被这对眸子里的哀伤刺痛，这让我不适地重新闭上了眼。
    凌司羿俯下身子，紧紧地贴合着我：“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