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年末，眼见着就要过年了。
    这是新王登基后的第二个年，去年宫里死了那许多人，新王刚即位，急需处理的事情也多，就连年也过得冷冷清清，随意敷衍了一下便过去了。今年就铺排多了。才过腊月廿，宫里便开始大量地采办年货，分配料子，裁制新衣，忙得欢欢喜喜。等小年一过，宫里处处扫了尘，四处张灯结彩，换了窗纸，贴了窗花。待到腊月廿八日，宫里俨然一派过年的景象了。宫人们渐渐有了闲暇，大家都等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过一个年。
    快过年了，官员们陆陆续续都回京述职了。凌司羿除了偶尔去见一见因路途远而迟归的官员，朝政的事情倒是不怎么多，他也因此而闲适下来，多了很多空闲耗在明月殿。我与他照旧不多话，大多时候是各自顾各自的，偶尔也交谈两句。
    转眼便是除夕了。今年依然按照规矩在宜和殿办了家宴。我到宜和殿时，殿中已坐满了人，莺啼燕语的，好不热闹。
    我有片刻的怔忡，凌司羿后宫缺缺，所谓家宴，不过是几位太妃娘娘，怎么会如此喧闹？
    “白姐姐，终于又见到了你！”这个热情娇脆的声音的主人，是王洛音。我扫视了一圈，竟都是识得的人，几位太妃，还有宁馨、杜心彤。凌司羿还没到，是以殿里的气氛活泛，言笑晏晏。
    我给几位太妃娘娘先见了礼，然后在王洛音的身边坐了下来。几位太妃显然没料到会见到我，见了我，脸上难掩惊诧之色。我们虽然都住在宫里，但平日井水不犯河水，加之自聆月借糕点之事将我禁入冷宫，此后我便一直深居简出，她们或许还不知道我还活着，还好好儿地住在宫里。我想，她们或许并不想我在此时出现，因为她们的脸上，惊诧之余，还现出几分不自在。
    “白姐姐，你住在哪儿？日后我好去瞧瞧你呀！”王洛音揪着我的衣袖，笑吟吟地问。
    每次看到她，我都会油然生出亲切之感，她总能让我想起曾经的自己。我不由自主地笑着轻声道：“我住在广陵宫。”
    自我来后，除了王洛音，其余的人都没有再说话，默默地饮着茶，虽然脸上都带着笑意，但气氛却是冷了下来，因而，即使我压低了声音，在这个空旷的大殿里显得特别突兀。我微微觉得有些尴尬，就听外面有轻微骚动，是凌司羿来了。
    大殿里更是静止了，鸦雀无声。凌司羿披着孔雀毛大氅，英姿飒爽，他身侧，还立着一个青色长衫的男子，长身玉立，深刻的眉眼。我看了许久，才想起来，竟是许久未见的韩浞。可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眉眼是一样的眉眼，甚至连衣衫也是一样的衣衫，但给人感觉就是不太一样了。
    凌司羿先说了一句：“免礼。”及时阻止了要跪拜的众人，他又向几位太妃问安。韩浞也一一向几位太妃行礼。
    凌司羿轻笑道：“都到齐了，就开席吧。”
    大家分位而坐，便有宫女鱼贯而入，热菜、冷菜、拼盘、糕点、鲜果一一摆了上来，满满地摊满了桌子。凌司羿坐主位，右首是宁馨、杜心彤、王洛音和我，左首是几位太妃和韩浞。此刻，我与韩浞遥遥相对，许久未见他了。听闻凌司羿即位后，便把他派到了青川，任知县。
    南陵是天下的粮仓，而青川，是南陵的粮仓。青川富庶，最易滋生腐败。是以，历任青川知县都由南陵王亲自过问，文书也直接报南陵王。是以，青川知县官品级虽不高，却历来是个肥缺。然而，青川却历来不是一个好治理的地方，当地乡绅、地主，还有很多京中的大员在那里葺府颐养，各路关系错综复杂，处理起来相当麻烦。尽管如此，我还是听闻，韩浞到青川一年便已理清各层关系，事情办得一件比一件漂亮。
    我看着他，想着香雪跟我说过的关于他的传言，心里感慨万分。他见我盯着他瞧，脸色微微一红，朝我淡淡笑了笑，拿着酒杯遥遥对我一举，仰脖饮尽。我不禁又朝他细细看了几眼，这个人可还是那个常被我捉弄的韩浞？
    我光顾观察韩浞，那边有个宫女端着一个碟子过来，轻轻放于我案边，轻声道：“这是陛下让奴婢端来给小姐的。”
    我看那满满一碟子，都是我平素爱吃的菜肴。我忍不住朝他望去，却见他沉着脸，默然地自斟自饮。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抬眼望了我一下，目光阴郁不满。
    “陛下，这道椒盐鸭排不错，您尝尝？”宁馨最是个玲珑的人，见凌司羿脸色不郁，试图打破沉闷。
    “是啊，陛下，今儿过年，我们姐妹准备了些助兴歌舞，您看要传么？”杜心彤也壮着胆道。
    “好啊，馨儿，心彤，你们准备了什么？传上来吧。”凌司羿优雅地吃着宁馨夹给他的椒盐鸭排，似乎来了兴致，似笑非笑地问。
    我眼看着这一幕，不由一惊，他与她们什么时候这样亲近了？
    “我先来我先来！陛下，我给你唱个曲儿吧！”王洛音使劲咽下嘴里的吃食，飞快地跳了起来。
    她的急切有些小孩子抢糖吃的天真劲儿，逗笑了众人，只有王太妃瞪了王洛音一眼，正要出言斥责，凌司羿很纵容地望着她笑：“哦？音儿还会唱曲儿？那唱来听听吧。”
    王洛音“呵呵”一笑，娇俏无比：“你可不许笑话我！”
    说着，她幽幽唱了起来：“柏绿椒红事事新，隔篱灯影贺年人。三茅钟动西窗晓，诗鬓无端又一春。慵对客，缓开门，梅花闲伴老来身。娇儿学作人间字，郁垒神荼写未真。”
    她的声音清脆动人，配合着唱词，神态娇俏灵动，霎是好听。一曲既完，凌司羿抚掌道：“好，好！音儿唱得真好，音儿想要什么，尽管说来，朕都赏给你！”
    王洛音连连摆手：“你只要不笑话我就好了，我不要赏赐。”
    凌司羿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既然如此，朕便把这赏赐给你记下来，你想到了要什么，朕再赏给你，如何？”
    王洛音谢恩，坐下，拍着胸脯长舒了口气，低声对我说：“白姐姐，我唱得好不好？可紧张死我了！”
    我心中涌上一股酸涩，说不清道不明地难受，意兴阑珊道：“唱得不错，陛下不是都夸你了么！”
    那边，杜心彤已换了一套碧色舞衣上来，衣袂飘飘，翩然起舞，宛若一只飞舞的翠蝶，轻灵而美好。凌司羿一手支着头看，目光专注，一手端着玉杯，那姿态，闲适怡人。
    我心里更添了一层堵。我想，莫不是这屋里炭火拢得太旺，才会心里闷得发慌？
    于是，我趁着众人不注意，悄然起身，向外走去。
    今夜，宫里特别安静，各宫只留了一两个当值的宫人，其余的都三五人聚在房里一起吃酒打牌。
    出了殿门，一股冷风一吹，我没由来地打了个颤，身体便被一个人紧紧抱住了。那人在我耳边低声道：“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