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郁郁地走在丞相府前青石板巷上。不知道我要去往哪里，天大地大，我竟一点儿也想到哪里可以落脚。我分外地想念那密林中的洞府，想念母亲和兄弟姐妹们。我想，若我回去，母亲会用她温暖的怀抱紧抱我，我的兄弟姐妹会真诚地欢迎我。然而，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当初既已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再怎么难，我也要独自地承担的。
    “小姐，小姐……”香雪的声音隐隐传来。我不敢置信地回转身去，却见香雪疾奔而来，边奔边喊，再无半分沉稳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待她走近，我皱眉问。
    “我要跟着小姐。”她的发丝因为奔跑而显得零乱，她的脸因为奔跑而红润，甚至她还没来得及平息气息，急急道：“小姐，我已跟福伯说过了，我要跟着小姐，你别赶我走。”
    我的泪终于滴落了下来，哽咽道：“姐姐，你这是何苦？”
    一个人，究竟得多喜欢一个人，才能这般不离不弃？
    我一直以为，真的如她所说的那般，她是我的丫环，她待我好，只是因为是她应该要对我好。可此番，她又是为了什么跟随一无所有的我？
    “小姐，你要去哪里？”她终于平了气息。
    我茫然，摇头。
    她轻轻笑了：“小姐，我已许久未回家看看了，你能先跟我回去一趟么？”
    “你家在哪里？”
    “城西。”
    终于有了去处，我的心似乎一下子就充实起来，回首望了望那个我住了一年多的府邸，那门前立着的身影，竟依稀是慕清华的模样。我轻扬了唇角，自嘲一笑，摇头轻喃：“怎么能是他？”
    有了香雪的陪伴，这寂寥的青石巷似乎也不再漫长了，很快便到了市集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让我只能专注于如何避开人群而不与香雪走散，再无暇想及其它。
    越过了热闹的市集大街，愈往西行，人烟渐渐稀少起来，屋子也越来越破旧。当香雪指了其中一间茅草房对我说那便是她的家时，我还是怔了一怔。屋里传来孩子的清亮的哭声和嬉闹声，以及妇人的骂声。香雪领我进了屋，在见到我们那一刹，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
    “娘，我回来了。”香雪皱了眉，轻声道。又用手指了指我：“这是我家小姐。”
    那妇人骤然局促起来，慌忙放下手中的竹条，讪讪笑道：“小姐好。”又拉过屋中唯一一条齐全的椅子，找了布擦了擦，方道：“小姐，请……坐。”
    我依言坐下。那妇人冲香雪使了个眼色，便低头出去了。香雪俏脸一板，冲几个呆愣的孩子道：“小二、小三、小四，你们也出去闹去。”
    那几个孩子正愣呆呆地盯着我瞧，听了香雪的话，只得纷纷怯怯地往屋外挪去。
    “小姐，你且先坐上一坐。”香雪温言道。我点头：“你且去与你娘亲说会儿话吧。不用管我。”
    香雪出了屋，我开始打量这间屋子。一张床，一张柜，几把被弄得七零八落的椅子，想来是那几个孩子打闹的结果。虽粗陋，却也还算收拾得干净，没有一丝儿灰尘的迹象。只是，我想象过香雪家里并不富裕，否则也不至被丞相府卖去当丫环，可也没想过她家里过得如此贫困。她的谈吐、举止，实在像是有着良好家教的。
    “雪儿，你怎么把丞相家的小姐带回来了？咱家这个情况，如何招待得了？”
    “娘，小姐生了我家公子的气，现下没个落脚的地方。咱家虽然穷，好歹能遮风蔽雨的……”
    “雪儿啊，咱家为治你爹的病，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如今统共也只剩下这么一间茅屋。哪里能住下这么些人？”
    “娘……”
    “姐姐，咱们走吧。”我转出屋外，遥遥地望着那对窃语的母女。她们的谈话闻声而止，神色间有些慌乱。
    “小姐，咱们去哪儿？”香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轻笑，走过去，从袖里拿出一个金发簪，塞给香雪的母亲：“婶母，此次未及准备，这个簪子原也是别人送我的，我一向不喜这些，你拿着去换些银钱使吧。”
    “小姐，这如何使得！这可是太子殿下送你的！”香雪急得直跺脚。
    “香雪，我平日也不戴这些，能让婶母和弟弟们生活得好些，它也算是物尽其用了。”我拉住她，展颜一笑：“现下，我有急待要去的地方，等过些时日，再陪你回来看婶母可好？”
    “雪儿，快去，快陪着小姐去呀。”香雪的母亲正拿着簪子忐忑不安，听了我的话，慌忙催促起香雪来。
    香雪身她母亲道了别，又嘱咐了三个弟弟几句，方才急急地跟在我身后出了门。
    “小姐，你要去哪儿啊？”出了门，香雪问道。
    “当然是去吃饭啦。我身上还有些银钱，我们吃饱喝足再想办法。”不知道为什么，当心里最后的一点依托和希望失去之后，我反倒平静下来，我必须想办法让自己生存下来。人并不是总有那么好的运气，当日，我在密林中茫然无助、身无分文、不通世事的时候，便遇到了慕清华。他带我回府，让我依靠，使我免受了许多颠沛流离之苦。现下，当我再次茫然无助之时，我才真正知晓，他待我的恩情有多深。想到他，我心下一片黯然。
    香雪默默地跟在我身侧。我咬咬牙，眼下，我的状况比之密林之中，倒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至少，我手边有了银钱首饰，身边有香雪跟随，还有一只白兔子作陪。
    我们随便找了家小馆子便进去，点了些吃食。虽然食不知味，我却强迫自己吃下去。我轻笑着夹了一只水饺放入香雪碗中：“快吃，吃完了才有力气想事情。”
    香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却低头吃起饭来。
    一顿饭，倒吃得分外地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