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慕清华拐了几条人迹稀少的胡同，来到一个大宅子前，耳边也骤然间嘈杂起来，鼻间隐约有食物的香味传来。我定睛一看，“飘香楼”三个大字映入眼帘，心想，这飘香楼倒也名副其实，未入其楼先闻其香。
    早有小厮过来引路：“公子，这边请。”
    慕清华似乎并不惊讶，牵了我的手随了那小厮去。那小厮引我们穿过人声鼎沸的厅堂，拐进后院，穿过九曲回廊，终于到了一间雅舍前。我直被转得晕头转向，感慨万分。
    “公子，慕公子到了。”
    “清华，快快进来。”屋里传来了凌司羿清越的声音。
    慕清华推门而入。
    “比我想的慢了许多呀，清华。”凌司羿端着一盏茶优雅地品着，桌上摆了各式的点心。
    我“哼”了一声，看着他那悠闲的模样，心中对他更是不屑，遂扭过头去，并不理会他。
    “羿留我断后，我自然得断得干干净净的，过早结束不太好。”慕清华就着侍从手里的水盆净了手，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
    “纯儿，可是今日没尽兴不高兴了？”凌司羿语带关切，望向我的眸子却满是调笑，仿佛恶作剧得了手一般的得意。
    “托太子殿下的福，我与清华倒是逛得尽兴而归。”我愈发笑得烂漫无害。
    “那便好。”凌司羿含笑道。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脸色有一瞬间是黯然了的，但他掩饰得太好，我也未弄分明。
    “殿下，可否上菜了？”韩浞低声请示。
    “上吧，都饿了。”
    很快，糕点被撤了下去，菜一道一道摆了上来。我看着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
    “再来几样新鲜瓜果吧。”慕清华轻声吩咐道。
    我感激地望向他，我还没有习惯人类的饮食习惯，仅仅只能茹素，并不能接受肉食。而今日桌上的菜，炒鸡丁、清蒸鱼、醋熘肉片儿，主食是驴肉卷饼。我看着只觉得肚里翻腾得厉害，喉咙里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堵着了，难受得紧。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飘香楼的这几样菜咱可得尝尝。清华，你府里的鲜果难道比不得这里的么？还巴巴地跑了出来吃这里的果子。”凌司羿取笑道。
    慕清华淡淡一笑：“纯儿喜欢。”
    凌司羿愣了一下，忽而哈哈一笑：“怪道生得这般晶莹剔透，敢情是果子养的。”
    听着似乎在夸人，却让我心里极端不舒服。我撇了撇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正好果子摆了上来，是晶莹红润的樱桃和黄澄澄的梨。我抓过一颗梨，恨恨地咬了一口，仿佛那一口是咬在凌司羿身上似的。
    凌司羿瞧了，无所谓地牵唇一笑，夹一箸炒鸡丁送入口中，那姿态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与淡定。我心中便更憋闷了，这种感觉很不好，你付出了全身的力气，而对方却只轻描淡写，你的败绩便无端地放大了许多，更让人觉得耻辱。
    我正一口一口地与手中的梨较劲，慕清华轻轻拍了拍我肩：“纯儿，别吃那么快，仔细噎着。”
    “慕清华，我们回去好不好？”我忍不住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他。
    “怎么了？累了？”慕清华温柔地看着我，轻抚我的头发。
    “我瞧着是累了，吃梨都那般用力，怎会不累？”凌司羿停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谁说我累了？我不喜欢你，看着你，我食不下咽！”我狠狠地瞪向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纯儿！”慕清华的手掌飞快地捂住了我的嘴，正埋头吃饭的韩浞像是受了极大的冲击，惊得嘴都忘记了合上。
    “呵呵。”凌司羿愣了片刻，便呵呵笑开了，“虽然我不如含笑公子，可是，这却是我第一次听到人说不喜欢我，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慕清华蓦地站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反映，便听“扑通”一声，慕清华跪在了凌司羿跟前：“殿下，纯儿未经教化，口不择言，是臣未能教好她，是臣的错。”
    凌司羿脸色一沉，却还是近前扶起了慕清华：“清华，你这是故意折辱我吧？我们三人焚香之日起，我便真心拿你和浞当兄弟。可你们，有真心拿我当过兄弟么？浞那样的性子，便也罢了，怎么连你也这样？”
    “羿，一时情急，请见谅。”慕清华淡淡地揖了揖。
    “怎么办呢？纯儿，我倒好像很喜欢你毫不掩饰对我的不屑和忽略呢。”凌司羿饶有意味地目光转至我。
    我气结，正要回几句，慕清华却拉了我的手：“纯儿——”
    我突然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我忘记了人类的世界是很复杂的，我的行为很有可能就给慕清华以及我自己带来灭顶之灾。我无法忍受那样高贵清雅、无欲无求的慕清华为了我再次跪在凌司羿跟前儿。
    “我错了，太子殿下。”我缓缓跪在那个我厌恶的少年跟前，垂下眼，低声道歉。
    “起来！”凌司羿陡然凌厉的声音在我耳迹响起，随之而来的，他粗暴地把我揪了起来。我抬眼看他，却见他目光阴沉，俊俏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我不由打了个寒颤，却不太明白我这番作为又有哪里不合他的意了。不由自主地，我撇了撇嘴。
    不幸被凌司羿目光扫到，我吓得吐了吐舌头。却不想，他却在见了我的小动作后，兀自笑了起来。不可否认，他笑起来确实好看，如同七彩的阳光，绚丽夺目。我不由得看得有些痴了。
    “你们，往后不许动不动就跪！”他的笑容突然又收了起来，故做严厉地冲我们说。
    慕清华笑笑，拉着我坐下。
    我们撤了酒菜，又摆了茶点，喝了一盏茶。其间，凌司羿没再找我麻烦，只与慕清华谈国事、谈天下，也谈诗词歌赋，韩浞偶尔也应和一两句，多数时候只默默喝茶，我则吃掉了一整盘樱桃。我发现，凌司羿与慕清华谈天的时候，眉宇间的戾气尽散，眼神也不再那么深幽，唇角时而轻抿时而飞扬，脸色自然也平和许多。
    “殿下，咱们该回宫了。”韩浞禁不住恭敬地提醒道。
    “浞，你就这点最可恶了。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偏你次次都煞风景。”凌司羿有些气恼地看向韩浞，但可以看得到，他并未曾真的怪罪。
    慕清华也笑着劝慰：“咱们回去吧，逛也逛了，吃也吃了，总归要回去的。”
    凌司羿闻言，神色有些寂寂，低叹一声：“也罢，回去吧，总归要回去的。”说着，他已率先向外走去。韩浞紧紧跟着他出了门。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一丝不适划过，捉摸不透，仿佛是心疼。我想，虽然高高在上，天纵英才，但高处不胜寒，他一定是孤独的，所以，我有一点相信，他是真的把慕清华和韩浞当成了可以交心的兄弟、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