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三更夜纸上谈兵,红袍暖窗外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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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子高坐在书桌前,他的面前铺了一张宣纸,架在笔架上的毛笔还是湿润的,宣纸上勾勒出了一朵花。
这朵花的名字叫做桔梗。
子高左看看右看看,跟普通的花没什么区别,相比于牡丹、百合,它更像是生长在野外的杂草,既没有多少姿色,也没有多少芳泽。
这样的花,陈蒨如何会喜欢?
子高来到陈府已经半个月了,这段时间里,陈蒨既没有与他多说话,也没有给他安排什么职位,他似乎成了王府最清闲的人,想去什么地方便可去什么地方。
当然,他最常去的还是王府的后花园。
因为陈蒨每天清晨都会在那里耕地。
饶是好奇心旺盛,子高叫来丫鬟,问王爷种的是什么花,丫鬟说,那花的名字叫桔梗。
桔梗?
子高在铺下宣纸,不知不觉就画下了一支桔梗。
“子高,你在么?”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他听得出,那是陈蒨的声音。
这么晚,他怎么会来?
子高胡乱掩了桌儿上的纸,起身为他开门。
木门被拉开,陈蒨站在门外,身上披了件大氅,已是寒冬腊月的天气,说话时,口中都会喷出白雾。
“王爷,你怎么来了?”
子高忙将陈蒨让进屋内,又把大门掩上,从火堆里夹了几块碳,放进手炉,又将手炉塞入陈蒨怀中。
“本王来看看你,这些日子,在府中可习惯?”
子高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没什么事做,王爷叫我来王府,究竟所为何事?”
陈蒨将暖炉攥在手里,撩袍坐在大厅的红木椅子上,抬头看着韩子高,突然微微一笑。
“没什么事,你坐下,咱们说说话。”
子高有些迟疑,不过还是走过去坐下了。他心中有些纳闷陈蒨今天的举动,平时到了这个时辰,他本该在书房读书,或者去厢房王妃的屋里,今天怎么会来找他。
其实子高不知道,陈蒨自打将他带回家中,就日日夜夜想着干那件事,可惜子高是个男人,陈蒨遇到他,就好似遇到一块无从下手的大肥肉,虽然心里急的厉害,却迟迟找不到动手的机会。
两个人分席坐下,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突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沉默了一段时间,子高开口道。
“王爷,子高有件事一直想请教王爷。”
“讲。”
“王爷真的不记得三年前的事了吗?”
陈蒨眉头紧锁,仿佛在回忆。
“三年前,本王随圣上起兵,还有华皎,三人合力攻打…”
“子高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
陈蒨转过头看他,子高从袍子里取出一本泛黄的书。
陈蒨接过来,翻开一看。
“孙子兵法?”
“这本书是王爷送给子高的,子高一直带在身上。”
陈蒨见到一页纸上写着“兵者,诡道也”,这行小子被朱笔圈住,在下面还批了字。“此乃精华。”这确实是陈蒨看书的习惯。
“本王有些记不得了,你说说看。”
“子高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自幼在街头贩履,直到十三岁那年遇到王爷,王爷又将这本兵书交到我手中,从那天起,我便日日习武,研读兵书,希望有朝一日,能像王爷一样,征战沙场。”
陈蒨看着子高的侧脸,这个少年提到征战沙场的时候,眼中透出了不一样的光芒,仿佛是一种渴望。
陈蒨很熟悉这样渴望,因为他在十三岁那年,也曾有过这样的渴望。
陈蒨握住子高的手,灯光的映照下,那人的手就像是被白玉雕成的一般,这样一只手,用来拿枪岂不可惜?
“子高,你已被华皎封为右将军,你是我至今为止,见过最勇敢的将军。”
子高听到陈蒨夸他,心中十分高兴,也将头转过来,两人目光交织到一起,子高突然觉得陈蒨看他的样子,跟平时有些不同。
他忙张开口,掩饰心中的不安。
“对了,王爷,书上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蒨此时哪有心思陪他研读兵书,不过听他问起,也只能心猿意马的回答。
“意思就是,打仗不可居于一格,不可照本宣科。要懂得灵活应对,而不能效仿古人。”
子高点点头。
“那‘不战而屈人之兵’呢?这句又是什么意思?”
陈蒨看他问的起劲,有些扫兴,松开了他的手。
“这句的意思是说,真正伟大的将军,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使敌人屈服,这才是用兵的最高境界。”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更鼓响,已经三更天了。
“夜深了,本王也该回去了。”
陈蒨说着,站起身,放下手炉,往门口走去。
子高见他要走,忙开口道。
“王爷…”
陈蒨转过身。
“还有什么事?”
子高面露难色,显得有些迟疑。
陈蒨走过去,将手抚上他的背。
“尽管直说。”
子高低着头,慢慢开了口。
“王爷从华将军那里,把子高带回王府,究竟为何?”
陈蒨捏住他的下巴,将他脸抬起。
“你真想知道?”
子高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陈蒨仿佛在向他逼近,他几乎能感觉到陈蒨灼热的呼吸。他的整颗心脏几乎都要跳到嗓子眼。
就在这个时候,陈蒨突然又放开了手,那股压迫感也随之而去。
“本王以后不打仗了,你就在这里陪本王读读书吧。”
陈蒨推开门,一股寒风灌了进来,子高打了个激灵,刚才那一刻的暧昧一下子被风吹散了。
他呆呆的看着陈蒨远去的背影,说不上是喜是悲。
这天之后,陈蒨似乎已经将这件事忘了,每天还是老样子,种种花,读读书。
子高也依旧平平淡淡的过着,两人相安无事。
有时候子高突然想到那一瞬间,还是会脸红心跳,他不明白自己与陈蒨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这一直是让他困扰不已的事。
按理说,子高在战场上救过陈蒨,他们应该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但是无论从哪种表现来看,陈蒨也不像是要把他当兄弟。
照陈蒨那一晚说的话,又像是把他当朋友,可是陈蒨之后的一连几天都没来看他,也不像是朋友。
除去这个之外,他们还能是什么关系呢?
韩子高的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那是个晴朗的下午,子高正在屋子里喝茶,突然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鬟,手中托着一个木盒子,走了进来。
见到子高后,小丫鬟立刻下跪,并将木盒呈给子高。
“王爷说,他今晚会过来,请公子务必换上这件衣服。”
子高很奇怪,陈蒨也不是第一次过来,为何还要让他换衣服。
“知道了,你下去吧。”
打发走下人,子高将盒子端到桌上,轻轻掀开了盖子。
做工精致的木盒里,装了一套红色的汉服,显得十分喜庆。
子高将衣服抖开。
这时,他才发现,这是一件给女人穿的衣服,只有成亲当天的女子,才会穿这样的衣服。
现在,就算子高再傻,也该明白了陈蒨的用意了。
那张莹白的小脸,瞬间变得通红通红,抓着衣服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一切谜题终于揭晓了,原来,这就是陈蒨接他回王府的原因,这就是陈蒨与华皎决斗的原因,这就是陈蒨那天夜里用那种眼神看他的原因。
陈蒨做的一切,都是把他当做女人看待。
子高不禁转过头去,雪白的墙壁上,挂了一面铜镜,镜中之人,丹唇皓齿,肤若凝脂,好一个眉目如画,好一个倾国倾城,原来此间种种,都是为了这张惊世骇俗的脸。
子高一下子觉得很苦,好像吞了一口令人恶心的东西,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本以为陈蒨赞他,是为他英勇杀敌,他本以为陈蒨将他带回王府,是为他救过他的命,可是如今真相揭晓了,他什么都不是,除了这张脸,他一文钱也不值。
红颜粉黛,这就是他眼中的韩子高。
什么将军梦,什么盖世功,这些让他魂牵梦绕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场太过浮华的梦。
如今红袍梦醒,该何去何从?
子高低下头,他手中还攥着那件鲜红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