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2+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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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司暇像只炸了毛的刺猬,浑身的毛扎子都支楞着,冲冒牌货龇大了狗嘴,从牙缝中发出憎恨的嘶嘶声。
他想一扑而上,将冒牌货的咽喉扯断,就算毁了自己的身体也在所不惜,谁叫那挨千刀的冒牌货敢侵占他的生命!怒嚎一声,司暇前腿一弓就飞冲而上——
“嗷呜?!”冒牌货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身体一侧,再掀起一脚,将司暇拦腰踢飞!
司暇重重的摔上了锈铁门,几乎要将铁门撞出一个凹儿窝。他软软的瘫到了地板上,周身又麻又痛,克制不住的痉挛,就像刚遭到了十万伏的电击。
冒牌货冷冷扫了馒头狗一眼,又将视线投到脸色煞白的风思遥身上。“阿姨好,我是司暇,您见过的。”冒牌货的语气像是暗藏漩涡的平静湖面,他似笑非笑,略带讥嘲之意。“司君安的外甥。”他补充道。
风思遥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她抖得像片风中叶,神经质的拢紧了睡衣,好似害怕比她小的司暇会以某种方式“侵。犯”她。
“您不坐着说话?”冒牌货随意一指风思遥脚边的塑料小板凳,倒也一副绅士派头,“站着不累?”
风思遥狠一咬唇,脚一蹬就踢翻了小板凳,同时瞠眉竖目,不愿在气势上输给假司暇。
冒牌货坦然直视风思遥,笑得静谧。他后方的司暇勉力爬起,压低了声音呼噜喘息,预备着冒牌货一做出什么出格举动,就大张血口咬之无赦。
可冒牌货唯一的动作,只是用左手拂了拂左边耳垂上的黑曜石耳钉,撩起几缕短短的黑发。他收回手,语气平淡:“阿姨,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吧。”
“我受人所托,谨代表司家,表示愿意负担全部的费用,送您去国外治病。”
风思遥的眼几乎瞪成了两只铜铃。她半张嘴,却只吐出气体,说不出完整的字句,好似被谁掐住了喉咙。“为……为、什么?”她那两只眼球的视界被冷淡微笑的司暇占据得满满当当,“难道,安,安他……是他的意思?!”
冒牌货将嘴角扬得更高,腮下浮现出小巧的梨涡,“您觉得呢?”但他表现得那么言之凿凿,风思遥的脸上腾起诡异的红晕,她大有喜极而泣之势。
可假司暇后方的真司暇几近喷血:这天杀的冒牌货!怎么会有人说谎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他小叔叔、司君安,八年前就跳海自杀了啊!他竟然打着一个逝者的幌子去糊弄风思遥,良心被狗啃了吗!
冒牌货像在唱一首幽魅的夜曲,直引风思遥踏上不归之路,“但我有个条件,您不能带上风静持。他必须留在中国,北京,我的身边。”
人犬皆惊。风思遥的笑容一下子灰飞烟灭,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哆哆嗦嗦直指假司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而馒头狗直接两眼一抹黑,差点栽倒——
冒牌货竟然要抢他的小竹马?!他连他最后的指望——风静持都要掠夺?他真的要霸占他的一切,不留给他一丝一毫的企盼吗!
司暇受不住了。他小炮弹般无畏而上,目标就是冒牌货的脚踝——“啊啊啊啊!”叫声由风思遥发出,她惊恐的看着馒头狗冲过了头,结果被假司暇一脚砸上了背脊,整个狗身轰然倒地,几近陷入地砖。
司暇能听见自己胸骨的碎裂声、内脏的爆破声。他感觉自己的肺泡里一点空气也无,脑袋里像涌进了全身的血,他要脑破身裂而亡了——
冒牌货却用脚将他踢向铁门,虽脸色如常,下脚却轻蔑,好似在踢一条再肮脏不过的抹地布。他用左手开门,最后一脚,让软瘫的司暇飞出了小屋,任由他跌落水泥地,白眼翻起而奄奄一息。
冒牌货在司暇面前关上了门。司暇的眼前黑黑白白,他看着那道门逐渐闭合,门扇与门栏间的缝隙愈变愈细,将他关向死亡的那一头,而留下手无缚鸡之力的风思遥,去单独面对残忍阴鸷的冒牌货……
司暇不甘心,他太不甘心了。好不容易得以重生,他却栽在了一个低劣下作的冒牌货手里。那个冒牌货道貌岸然、恬不知耻,竟想一点一滴的侵蚀他的一切,将他的亲人、友人、夙缘之人通通霸占,而他只能用狗眼看着,自己被夺走一切……
他就只能看着。
司暇想爬起,想至少嚎一句,想拼了死命留几句遗言……可,仿若剧终的帷幕一降,他就被黑暗吞没,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23、
……像空气分子一般浮游着,又好似永远飘泊于风、足不点地的雪绒花……
司暇被一阵鞋跟敲击台阶的声音吵醒,他猛然撑开眼皮,发现一个人正冲他迎面而来,那个人的面容是他再熟悉、再牵挂不过的——
小疯子!司暇朝他伸展双臂,而他也惊喜的发现,自己的视线能与风静持平齐,他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吗——
风静持穿他而过,哒哒着鞋跟,绕过扶梯,转瞬就消失在斜照的暮光里。
司暇刚刚火热跃动的心,再次冷落成灰。他呆然俯视自己的双手,发现自己的肌肤依旧如水母一般透明,他能通过自身清晰的看见浮于地面的尘埃。
环视周遭,他发现自己还位于风静持家的筒子楼,正站在最下一级楼梯上,身后就是蚊蚋萦绕的垃圾竹筐。
馒头狗的尸体本该瘫在他视线上方的楼梯平台上,现在却不见了。司暇再怎么东瞅西瞧,都找不到那只棕毛小狗的所在。
司暇不知道自他逃出馒头的身体,过了多长时间?冒牌货走了吗?风思遥有没有答应冒牌货的要求?风静持发现馒头的尸体了吗?他急冲冲的跑下楼梯,是为了什么?
司暇的脑袋搅成了一捆乱麻。他想倚靠扶手,身子却直接歪下了楼,穿越好几级阶梯,径直落到最下一级平台上。
忍不住腹诽,游魂的身体还真是行动方便。是不是他往地上一跺,就能横穿地壳与地心,抵达地球的另一边?踹地日行八万里,说的就是他?
司暇将诸多疑惑暂且搁置,他用意念操。纵身体移动,追着风静持的去向而去。
他的性格向来自由洒脱,但说难听点,就是没个定力,纯一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的小二球。可现在,他的身体没了重量,好似没了任何的羁绊,他仿佛能随风而起,去往任何地方,他真正无拘无束,可以自由自在了。
他用意念操控自己的身体,脚踩滑轮般东冲西撞,在穿越路上行人的身体时咯咯傻笑,完全忘却了耄耋之人该有的威仪。虽然世上任何镜子都映不出他的身形,他也瞧不着自己的脸,但他相信他是青春的、英姿勃发的,那张晦暗枯瘦的苍老面皮已经被他舍弃,他才是真正的、十八岁的司暇,手握大好青春,直待摘下天上的月亮,自凑一幅良辰美景的好画卷!
他总能找到办法逼出冒牌货,夺回身体,与小竹马耳鬓厮磨、再好一场的。现在的他信心满满,就算再次穿越风静持的身体,在他面前欢呼着张开双臂,他却又一次一无所知、无视着突破了他的怀抱——司暇也不懈气。
他双脚浮空,紧随风静持,与他一起前行在晚霞绚烂的街道上,倒也是一种淡薄缥缈的幸福。风静持的步速有多快,他都不在意,因为他是游魂,他能飘、能飞,能抢在风静持前头,抵达他所要抵达的任何地方,再张开了双臂,欢呼着迎接他——
小疯子。司暇伸出手,想挽住风静持的臂膀,却意料之中的再次落空。他一赌气,就跳上了风静持的背,像只树袋熊般挂在风静持身上,可他没维持几秒,又直直穿越风静持的胸腔骨血,落向草屑碎叶铺了满地的人行道。
小疯子!风静持绝不可能回头,司暇无奈,急吼吼飞向风静持,虚虚抹了把他的侧颜,这才乖乖跟在他脚边漂,直到风静持绕进一条黑而窄的小巷,张口便是嘶哑而粗粝的声音:“馒头!”
司暇顿住身形,傻傻看着风静持逡巡彷徨于小巷,听他一声声的唤:“馒头!”
他的呼唤惊起了垂颅立于屋檐的寒鸦,那漆黑的凶鸟在空中盘旋几圈,“嘎嘎”扯几嗓子,像在为风静持伴唱——然后它就飞走了。
风静持仰望小巷逼仄的一线天,再回首,司暇看清了他所有的哀切。从巷尾走向巷头,风静持眼睫低垂,走向司暇,走向巷外那水与乳般,交融了的光与暗,司暇在他通过自己虚无的身体时,听到了一句凝噎着痛苦的:“你去了哪里?”
原来风静持并没有看到馒头狗的尸体,他以为馒头离家出走、弃他而去了!是冒牌货处理了馒头狗的尸体?风思遥向风静持隐瞒了什么吗?到底怎么回事,在司暇陷入昏迷的那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
司暇追上风静持,弯腰去瞧缓步而行的风静持的表情,发现风静持就算伤着心,也夜初上浓妆般容色明艳水灵,蹙起的眉心带着柔嫩的脆弱,孩子般可怜可爱。
小疯子真好啊。司暇砸吧嘴,在心里飘飘忽忽的得儿啷当:无论他是人是狗,小疯子都挂念着他,这可真好。
要是能真正触摸到他,就更好啦。
然而一触之温暂时只是妄想。司暇眼见着黄昏沉而夜幕升,而他竟然跟着风静持走街串巷,从槐墩胡同走到了工体附近的夜店一条街。
风静持向门卫点头示意,就进入了司暇看着极为眼熟的夜店“SecretGarden”。
司暇昂首阔步,横穿一脸凶悍的门卫身体,跟上了风静持。
到了店内,司暇才发觉不妙:这不是冒牌货带风静持来过的夜店嘛!浮华裹杂了喧嚣,奔放的舞姿与妖娆的扭动明暗不定,司暇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子,虽然他闻不见任何烟味酒气。
风静持为什么又进这家夜店?冒牌货找他?可司暇随风静持穿过人群,竟绕员工通道抵达了工作间,很显然风静持——?
司暇如遭五雷轰顶。他看见风静持向工作间内,一位身着酒吧侍者制服的女子打招呼道:“张姐,晚上好。”
“来了啊。”女子放下菜色简陋的盒饭,一转屁股底下的酒吧椅,冲风静持笑道:“李少已经在等你了,还不快去!”
风静持却没有马上行动。他直视张姐,欲言又止,眉间心上都纠结着心不甘与情不愿。“怎么了?”张姐用竹筷拨弄被肉汤染成深褐的米粒,抬手抹去鼻上的一抹油光,边照眼前的镜墙边漫不经心的说:“再不去,小心李少叫别人去陪了!妙妙等着接你的班呢!”
风静持从鼻腔里“嗯”出一声,低头走过张姐身后,钻进了只用一帐帘幕遮掩的换衣间。
待风静持出来,司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风静持怎么、他怎么——?!
竟然是女装?!小疯子究竟在搞什么鬼,瞎胡闹么!
司暇在工作间内怒嚎一嗓子,开足了马力就冲向风静持,却在他接到张姐丢来的假发套、乖乖戴上后陡然驻足。
……哎哟喂。好赞的一只美人儿。小疯子这女装扮相忒绝了,勾魂夺魄的靓丽唉。虽说他顶多是胸前一马平川的“美女”,但他一身麻棉盘扣旗袍,可算真正实现了司暇多年的臆想。那小茶色的浅调衣料虽显粗糙,从丝质盘扣直下腰际膝弯,尽是天青色的烟雨牡丹,衣摆再萦伽蓝尾纹,好似一条鱼游下了风静持的身体,要潜入朦胧的水墨中去。
司暇看呆了。已穿过数次女装的风静持,这回仍不习惯,忍不住并拢了双腿,因为寒从下起而局促不安,再一次望向看热闹的张姐。
张姐呵呵而笑,不知是打趣还是挖苦的说:“有你在,我们女人都别活了。你也是,做个男的吧,女人都喜欢;穿个裙子吧,能迷倒一片男人,就连李少都只要你陪——当初把你招进来,果然是对的!”
张姐将手探进桌上的手提包,取出一支口红,朝风静持“嗳嗳”招手,示意他上前。司暇看着风静持走近张姐,温顺弯腰,由着张姐昂起头,为他涂口红。
“瞧瞧你,要不是穿了女人的衣服,不可能这么快就红!”张姐絮絮叨叨,像给新出阁的亲女儿点绛唇般,将风静持苍白的唇色染上油脂与红蜡的艳,“你开始还不答应,觉得穿裙子是受了委屈,可瞧现在,只不过穿了女人衣服而已,赚钱多快!”
张姐用卸妆纸小心擦去风静持嘴角那涂出了唇瓣轮廓的曙红色,再褪下自己腕上的淡水珍珠手链,给风静持戴到左腕上,替他整衣领顺鬓发,眼神专注,“我跟你妈是老朋友了,你能找到我,也是个缘分。我就是你姐,我不会害你。李少是店里重要的客人,你哄他开心、多给店里挣点酒水钱,做不做得到?”
风静持含糊应答。张姐掐一把他的腰,浓妆下的笑容带着衰老的暮气,“其他的事都有姐帮你打点,你活泼些,多说话,不要呆坐着,像根木头!”
“去吧去吧,”张姐将风静持往工作间外面推,“前几次的钱已经打到你卡上了,这一回再加把劲,别让姐失望。”
风静持回望张姐最后一眼,毅然决然走入了黑暗。而司暇,就看着自己的小竹马浓艳夜妆、娉婷身姿,被暗的现实,吞没。
24、
风静持深吸一口气,伸手拧开了VIP包厢的门。
门扇缓启,内里虽无外场的乌烟瘴气,仍有轻浮奢华的浓腻之色。里头的人一见门开,纷纷抬头看新奇,而风静持低垂睫毛,倒也没对上任何人的视线,暂且逃过了入场时的尴尬与难堪。
“喏,就是他!”四仰八叉于环状卡座的中间位置,“李少”搂住身旁一人的肩膀,嬉笑道,“你觉得怎么样?和这里的其他妹妹比,谁更好看?”
被“李少”勾肩搭背的人抬起眼睛,凝视了女装的风静持片刻,不由“噗嗤”一笑:“一哥的品味真不错。小弟甘拜下风。”
那人的声音一出,风静持的心如坠冰窖,体内所有的血分子都凝固了。
——司暇。
完了,竟然是他。都怪自己忘记向张姐询问包厢里还有没有其他人!这下可怎么办,要是被他认出——
风静持几乎接不上自己的呼吸,他那浓密漆黑的睫毛颤抖得厉害,连房间那头的小姐都看得嫉恨:谁不会贴假睫毛啊,装什么纯情的女大学生!
李少松开司暇,一把推开依偎在他身体另一边的小姐,冲风静持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亮起嗓门笑道:“来啊,小风,过来让司少仔细看看,他还不相信你是男的呢!”
风静持只想钻进地缝,哪还有巧笑倩兮、提供优质服务的心。他下意识后退,保持着视线不离地板的垂颅姿势,看上去格外奇怪,似乎他害羞得很。可他手腕一斜,过细的腕部竟然挂不住那串淡水珍珠手链,只听得“啪嗒”一声,手链就掉落他的脚边。
那是张姐临时借给他,为他“增光添彩”的东西,风静持不知其价值几何,但潜意识里觉得要珍惜,便飞快蹲下,伸手探向那串珍珠链——
风静持的手,却按上了司暇的手。他抬起乌漆漆的眸子,正对上司暇浅褐色的猫儿眼,司暇对他玩味而笑,拾起手链就套上了他的左腕,托起他的掌心,牵着他来到李少面前。
“给你啦。”司暇像在移交一条狗绳,将风静持的手摁向李少的手背,“不管他是男是女,只要足够漂亮、让我们李少高兴就行。是吧,一哥?”
“李少”,或是“一哥”,笑出一口白牙,猛一推攮司暇的腰,乐道:“就你上道!小风是我刚刚发现的,要是别人,我还不让他看呢!老弟坐,帮我一起撬开小风的嘴巴——他可不爱说话了,活像根木头!”
“那也是木头美人。”司暇伸指一顶风静持的背脊骨,逼他紧靠李少坐下,自己则绕到被冷落的小姐那处,靠上了小姐白嫩的酥肩。
李少深觉司暇进退有度,既吹捧了他的眼光,又坐怀不乱柳下惠,把小风直往他怀里塞,可谓能与他志同道合。
而真正对着了风静持,李少又觉得微妙的别扭了:毕竟,他再如何比女人漂亮,也是个下头带把的男人,这可真够怪的!
然而玩同性是圈子里最新的流行,李少这么个屹立时尚前沿不倒的先锋,怎么能不抢先试个水?肌肉贲起的壮男显然足够倒胃口,李少一直在寻找一个女性化意味浓厚的“少爷”,供他眼睛一闭,活当个女人就提枪上阵。
但“少爷”不能随便乱找,要是让家里的对手们抓住把柄,他就不好向爹妈交待了。好在他新结识的司家二少足够贴心,三言两语就弄清了他隐晦的需求,向他介绍了夜店“SecretGarden”,并说会跟管事的人打招呼,让他们快些搜罗来干净的漂亮男孩。
可就连司少也没想到,管事的会那么给力,让他第一次光顾“SecretGarden”就“邂逅”了旗袍盛装的木头美人吧!虽说他连“小风”的全名都不知道,但那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能让这么根美艳的木头盛开怒放,愣是再直的男人,都会冒出些跃跃欲试的念头。
李少将手臂搭上风静持的肩膀,手指垂到他锁骨处,流气的撩拨。“小风,那是司少,跟他打个招呼呗?别人刚才还替你捡手链!”
风静持紧攥腿上的旗袍,手背上愤起青筋,不仅半天不说话,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真正成了尊只能被欣赏的瓷娃娃。
“小风?”李少的手一动,不慎抚到风静持外凸的喉结,吓得他赶紧收回手,冲不远处的司暇尴尬笑:“你看看,他就是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哑巴!老弟快帮个忙、救个场!”
司暇对怀里的小姐耳语了声“稍等”,抄起玻璃茶几上的麦克风就丢到风静持腿上,其用力不当,导致麦克风捣中了风静持的腹部,蹙起了他的一条眉。
“话不会说,歌总会唱吧,小——风?”司暇特意拉长了声音,又亲自在点歌台的屏幕上选歌,待液晶屏上显现出某行字样,用余光瞥见屏幕的风静持彻底褪了血色。
司暇没选用伴奏模式,因此歌声响起,出乎意料的,那是脆生生的童音:“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哟?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
司暇身边的小姐和风静持身边的李少都乐了,李少连夸司暇“有意思”,因为司暇竟选了这么首儿歌,够别致,够逗趣!也算给了木头美人一个小小的教训,谁叫他冷了俊脸不配合,真当自己是高岭之花了!
然而,风静持看向司暇的眼睛里,只剩下了绝望。就连直冲司暇挥拳的、真正的司暇也停下了虚无的怒拳,好似被人劈头一斧般,痛得抖成了个筛子。
冒牌货好狠,他太狠了!这首《晚霞中的红蜻蜓》,是年幼的司暇曾反复教年幼的风静持唱过的儿歌,他选了这首歌,分明在暗示风静持:我认出了你。可我不会救你,随你堕落去吧。
真正的司暇飞到风静持面前,想用手掌捂住他的双眼,不让他继续凝视冒牌货冷酷微笑的脸。
可风静持根本看不见真正的司暇,他眼里只有捉弄了他、侮辱了他、背叛了他的司暇。“……为什么?”他哑着嗓子,红了的眼角像落了一片红蜻蜓的残翼,他透过司暇、问“司暇”:“为什么?”
“嗳,真不是哑巴,不过他的声音根本不搭他的脸蛋,这点你怎么解决,一哥?”冒牌货扭头就和李少开始了谈笑,将风静持弃置一边,活当没听见他的话、室内没他这个人。
李少也没顾得上照应风静持的情绪,抓起他的右手就肆意揉玩,与司暇嘻嘻哈哈:“对吧对吧,小风一说话,活像乌鸦叫!老弟知不知道有哪家医院治嗓子比较好?改天送小风去看看,免得唱首歌都膈应人!”
冒牌货含笑应允,而这时,《晚霞中的红蜻蜓》也放到了尾声,风静持目光空茫,呆滞而听,待“停歇在那竹杆尖上,是那红蜻蜓……”的童音落下,他的眼睛彻底乌成了两颗不透光的水晶球,好似他发条上完、又成了死寂的人偶。
在他面前俯视他的游魂司暇绝望的呜咽一声,颓然垂下了透明的手,知道自己和风静持之间,算是完蛋了一半。
就算他十八岁的身体里,寄居的是一个邪恶的掠夺者,但风静持和其他人都不知道!冒牌货恣肆使用他的身体,伤害他喜爱的人,喜爱他厌恶的人,让一切都反过来了,司暇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小疯子!那不是我啊!司暇冲风静持大吼,捧了他的脸颊嘶叫,可他的声音甚至无法震动最微小的空气分子,风静持依旧透过他,在眼神寂寂的凝视冒牌货。
李少说着黄段子,“司暇”温文点评,小姐枕在“司暇”的大腿上嗑瓜子,被黑丝长袜包裹的细腿滑溜溜的,还高高翘起,让人偶可见她包臀短裙下的私。处。
一派喧嚣里,唯一安静的是风静持。他木愣愣的直视画面暂停的液晶屏幕,好像看见了幼时的画面:小小的司暇牵着小小的他,走在护城河的堤岸上,一遍遍教他唱《晚霞中的红蜻蜓》,间或讥笑他不仅声音难听,还是个榆木脑袋,连首歌都学不好。
那时晚霞正盛,他凝视司暇幼小的脊背,觉得红蜻蜓愿意带着他飞,真好。
如今却一室凄迷,所有人的心都是黑的,连司暇也是。
死在了他的唇上,留下了最后的艳色的,是那只红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