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良人方遇 15 史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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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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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茶?哦,您看我这手慢的,”尚沁看了看傅理空了一多半的茶杯,连忙给他续上了一杯茶水。
“不是这个‘上茶’,是‘尚槎’!”傅理不悦道,“尚大人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要打岔。”
“谁跟你打岔了?”尚沁不满的用牙磨着桂圆肉,“是夫子自己要上茶的。”
傅理这才反应过来两个同音词,心里大骂尚槎这个小兔崽子名字起的狡猾,但是也只得无奈的解释道,“在下所说的并非这个‘尚槎’,而是令侄尚槎。”
“喔,是尚槎啊。”尚沁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喊出来的尚槎的名字,有着明显的轻重音,“这个我知道,他现在不是七皇子的伴读嘛,也就是夫子的学生了。那您今天来这里是要向我汇报一番这孩子的学业吗?这就不太对了吧,虽然孩子和我很亲,但我们毕竟只是叔侄而已,有什么事情,还是找他的父母说比较好。”
“不不不,这事情只能找您来说。”傅理心想,都是你净把人家孩子往沟里带,我不找你找谁?“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只能来找尚大人说才能解决啊。”
“我又怎么了?”尚沁看着那串葡萄正在发呆,纳闷道。“教育孩子,是夫子的职责;生养孩子,是父母的事情。如何还能有那般问题,一定是出在了在下身上?”
“正是您的事情,”傅理严肃的指出问题,“正是您有意无意的教导尚槎,竟使他今日在课堂之上,说出了‘太宗皇帝贻害无穷’这等大错特错的谬论!您怎么能这样教他?”
“我如何不能这么教他,”尚沁斜睨着眼睛,恨恨的咽下去一口玫瑰花蓉,“这也便是在下的想法了,有何不可。”
“世人皆知太宗皇帝是一代英主,如何到了你口中便成了昏君?”傅理据理力争道,“史书明鉴,更有《贞观政要》传世以证,您怎能这般妄下定论?就算是一家之言,也不可如此无凭无据!”
“我有理有据,怎会空穴来风?且不说别的,单单是那一个皇位由来,就不清不白!”尚沁的眼睛挑着,闪动着明亮而尖刻的光芒。
“……”傅理稍有一些挫败,“是是是,那场宫变的确是一道污点,可‘皇室无父子’,这也可以理解嘛,如若不是他因此成为九五之尊,其后的千秋伟业就不一定存在了啊。”
“是吧,连您也承认,若不是那场弑杀兄弟,软禁父亲的政变,他连皇位都不一定登得,是吧?”尚沁的微笑多了几分胜利在望的得意,“所以,若不是这场起事,您口中的明主又在哪里?他也只不过是个靠此起家的帝王罢了,不甚光鲜。”
“大人此言差矣!即位之前的他也曾是能征善战的智勇双全之人,凭此功勋也可荣登大宝的!”傅理继续说着,“帝王之位最后被有能力的人拥有,岂不是一件好事?”
“你之所见,无非是他人欲令你所见。”尚槎又噙了一块冰糖,不紧不慢的说道,“不知夫子历历数着的史书,又有几分可信?”
“史家气节不改,自然会极力所复当年。”傅理还是一副坦荡荡的样子,“就连尚大人您,不也是职位最高的史官么。”
这话听起来扎扎的,不知道是褒是贬,但是尚沁欣然接受,“不错,也正因为在下是个史官,所以方才先生所言的那些事情,在我心里,都不算什么。天家无情,杀父弑兄什么的,根本不叫昏聩无道,毕竟那个世间唯有一把的龙椅,诱惑也太致命了一些,因而我虽然很是不喜欢这场流血事变,但是我可以理解,甚至觉得,这其实很能展现一个帝王的手腕,狡猾而铁血,不是么?”
“如果这一点不算的话,那还怎么会有不对的地方?是因为后期变得奢靡无毒,迷信丹药,不听劝谏之类的弊病吗?”傅理反而变得疑惑起来了,穷追不舍的追问。
“也不是,这些毛病,历代哪个帝王没有?我就不信没有皇帝不喜欢听好话,也不相信坐拥天下的人,不会奢侈一把的极尽享受。只要适度就好,别太过分,这也不是问题。”尚沁嘴里的冰糖渐渐化得很小了,所以他又开始找寻干果来吃,闭住嘴之后的那种闷闷的嘎嘣嘎嘣的声音,叫傅理听起来似有似无的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那是为了什么啊。”傅理已经不再纠缠于自己的初衷,只想知道尚沁究竟所言何事。
“其实我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夫子,在下说了,在下是一个史官,”尚沁的声音变得坚定而自豪,满满都是严厉,“所以,一个职责是秉笔直书的史官,最不能容忍事情只有一遭,那便是太宗皇帝首开翻看史书起居的恶习。”
“尚某人也勉强算是饱读诗书,不是不知道太宗皇帝的丰功伟绩,西征突厥,四方来朝的‘天可汗’是他;让文成公主进藏和亲保一方安宁的,也是他;说出以史为鉴、以人为鉴这等良言的,还是他。”不待傅理回答,尚沁又开口说道,“尚某人阅过《贞观政要》,也知道里面讲了不错的治国方略。但是,即便太宗皇帝再是他人眼中何等的春秋大帝或是千古明君,在尚某人的眼里,这一件事情,绝对不能饶恕。”
傅理听完了这个解释有些不在乎,“这等小事……”
“小事?”尚沁的语气是不可思议的驳斥,擦净的手指芊芊点在桌子上,“夫子,您也是中过状元的人呐,您也是在翰林院里做过编修的人啊,既然曾经的您也是史官一个,如何不知道史书何等神圣!”
“这……我自然是知道。”傅理答道。
“既然您知道,那如何能说出方才那等话!”尚沁怒饮了一杯茶,“夫子!您真的没有想过吗——既然他能翻看史书,那必然可能篡改!所以您与我方才说的那些所谓‘史实’就有可能都是假的!他可以把黑的写成白的,红的越描越红,这些,对您而言,真的无所触动吗!”
“尚大人……”傅理败下阵来,“不至于有您说的这般……严重吧。”
“只可能更坏。”尚沁的声音轻轻的,但是半分不容动摇,“古来帝王,有几个能比肩太宗?连他都尚且如此,其他人岂不是更为不如?暴君才会自比尧舜,桀纣必然极力掩盖自己的罪恶,可是您能保证所有的史官都不为所动吗?皇权,天下最大,谁人敢违逆?因而我才会说,开此先例,遗患无穷!”
掷地有声的话语,叫傅理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对于这位史官的见解,他只好敬服的拱手作揖道,“晚生……受教了。尚大人所言,实乃振聋发聩,晚生,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