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变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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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安醒过来时,看见冷辰沉睡的脸就静静停在自己枕边,他的眼睛紧闭着,隔绝着世界。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一扇窗户透着外面晦暗的光线。童安想,应该是已经快天黑了吧?原来他们两个不知不觉的竟然睡着了。在流掉了惶恐的眼泪以后,就相拥着像两个孩子一样呼呼大睡。把一个本来应该尽情玩乐的假日给睡掉了。
童安动了动已经麻木的身体,然后冷辰也渐渐醒了。她看着他,等待着他睁开眼睛。
他先是轻轻颤动着睫毛,然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接着缓缓地掀开眼皮。他初睁开眼睛时五官是皱着的,带着些许的倔强的神色。慢慢的,眼睛里才有了光。
他睁开眼睛的刹那,童安仿佛有一种错觉,好像此时并不是日暮之后;而是晨钟响过,第一缕阳光将晨雾消散,将大地唤醒。她静静地屏息,等待着神秘世界向她打开心扉的那一刻。
然后他来了,这个时候应该是有一点音乐才对。童安突然想《变奏曲》!全世界都熟悉的主旋律,可是却还有那么多令人惊叹的变奏。这就像爱情!全世界都知道的爱情!可是它来到每个人身边时,却又那么不同,衍生出千万感受。
童安觉得手指痒痒的,忍不住伸出去。她触摸到冷辰的肌肤,光滑、温暖,这是一具十八岁的年轻人的躯体,像花一般的娇嫩和诱人。童安突发奇想,竟想在上面弹奏一曲,不知道比起斯坦威的琴键来又是何种况味!但她的这个顽皮的念头并未来得及实现,她的手指就被捉住了。那男孩捉住她的手,却怔怔地看着她。
童安忽然觉得他就像是童话中的睡美人,是柔弱的、无助的,等待着自己的解救一般。她被自己这奇妙的想象都逗乐了,微微扬起了嘴角。冷辰却将她的手捉得更紧了。
“不要这样,”男孩低头,“不要这样。我怕我会更加离不开你。”
童安喟叹一声,收拢胳膊,将他揽进怀里:“那就别离开我。”
元旦以后,各系各级都临近期末考试,教室、图书馆自习室的座位都变得紧俏起来。冷辰也暂时放弃了校外的临工,全心全意的备战考试。对他来说,期末考试不单单只是成绩,还意味着奖学金。
童安却不好意思再跟紧张备考的学生们抢位置,所以她不再陪着冷辰上自习了。但她又觉得自己其实还是陪着的。因为每天同一个时间,他们都在不同的地点拉开座椅,全身心地投入在书本里。间或,她会受到他的短信,告诉她法制史上原来有过一项怎样伟大的制度,又或者原来法的公平和良善的性格在两千多年前就被书写在古罗马的铜表之上;有时候她也给他发,告诉他今夜星星很亮月亮很圆,她刚喝了一杯热奶绿感觉很幸福,诸如此类。然后一整晚的时光转瞬即逝,在童安开始打第一个哈欠的时候,通常她就会发现,又到了相聚的时候。
他会用口哨给她吹一支简单的曲子,然后童安就知道他来了,在窗下静候着她。那片刻的等待时光对于两个人来说都十分的美妙。所以她并不着急下楼,而他也会优哉游哉地把一支小曲子吹完。某天童安还开玩笑的告诉他,她觉得他们的爱情主题曲像是《变奏曲》,于是那天晚上她就听到夜风中响起的主旋律了。
她想,这一生,也不会更幸福了吧。
可是,也有不大开心的时候。
“寒假我们一起去旅行吧?”童安提议。
可冷辰却没有响应,“我,已经买好火车票回家了。”
为这事童安生气共计一小时零十分钟。她等待着冷辰的解释,但他却始终没有给她解释。
最后还是冷辰打破了这僵持,他迟疑着说:“下周四上午我考完最后一门,然后,是晚上的火车回家。”
童安扭过头来看着他:“什么意思?”
“你要上班吧?”他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拨弄着她的指端,像是一种示好,也像是一种乞求。
童安脑中哪里还能想得起来工作上的事,连同方才的不悦也一起烟消云散了。她高兴地说:“我可以请假!我们有半天时间的话……可以在附近走走!”
可接着她又萎顿了:“然后,我送你去火车站。为什么你的寒假要花那么多时间在家里呢?能早点回来吗?”
冷辰轻轻摇摇头。
“为什么?”童安固执地追问,“你可以留在本城打工……”
冷辰却还是摇头:“对不起,我得回家。”他把她的手举到唇边,安慰着,“其实一个月时间很快的。我、我会每天打电话给你。”
“算了,”童安不想再与他争执,“还是我打给你。”
不管童安如何地想逃避现实,时间还是很快过去。这个星期全校几乎都在考试,满校园到处可以见到熬成熊猫眼的学子们。冷辰也显得很疲倦,但他仍然每天晚上下自习都会在童安楼下等她。
可这宝贵的相聚时光也所剩无多了。童安没想到这个,就觉得无限的惆怅。虽然她明明知道不过是放几天假而已。她安慰自己,想着寒假她也可以很忙碌,要陪父母,要练琴,还可以去练练舞;过年时候走亲访友也会占据很多时间,等节过完,说不定还要跟父母一起去国外度假……难道这样的生活还不够充实的么?可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城市里没有冷辰,心中就无由生出一股空虚,仿佛万事都没了头绪一般,想什么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她问自己,这难道就是爱情的副作用吗?
令她又期待又害怕的周四终于到了。一早她就开着车提前等候在校门口不远的地方。今天她不想有任何意外状况发生。
最后一科似乎是思想道德之类不太主流的课程,开考大约四十分钟以后冷辰就打电话给她,说已经考完出来了,先回宿舍收拾行李。不多久以后,童安就看见他拎着简单旅行袋出现在学校门口。
“你就这么点行李吗?”童安惊讶的问。冷辰却只是笑笑不回答,利落地把行李扔后座上了。
“我们去哪儿?”他问。
“往北走,”童安指了指,“半个小时就进山了,随便转转吧。”
出发前童安示意坐在副驾上的冷辰系好安全带,可是冷辰却对此表现出一副很迷糊的样子。童安只好拉好手刹,爬过去亲手帮他系好安全带。
她开着车,一边问:“你饿不饿?后面有些吃的。”
冷辰摇头,反问她:“你呢,饿了吗?”
童安想了想:“有一点。”她故意问,“怎么办呢?”
他笑:“我帮你拿!”
她也笑:“如果你知道怎么解开安全带的话!”
这时冷辰已经将安全带解开了,听见她调侃自己,只好解释:“因为我很少坐车……之前坐你的车也没有系安全带。”他在后座找到一些小蛋糕,拨开包装纸喂到童安嘴里。
“唔,谢谢!”她口齿不清的说。真欢喜!
这个城市的冬天除了下雪,怕的就是刮风降温。可这一日天气晴朗无风,气温算高。他们下车的时候,在暖融融的日光下,解开羽绒服的扣子,竟也不觉得很冷。童安指着一处路边上山的豁口说:“我们从这里爬山上去,你觉得怎么样?”
冷辰故意上下打量她:“你不会爬到山腰就晕倒?”
童安哼了一声:“小看我!”她从车里拿了些吃的和水装进背包,然后递给冷辰,“不过你得帮我背包。”
冷辰爽快地接过背包背上,一只手牵过童安就往山上走。这其实是群山中的一座小丘陵,山势不算陡峭;山路是当地人常年踩踏出来的,取的是最平缓省力的路线,所以并不难爬。两个人很快就爬到了山脊上。
冷辰回过头,看见童安明显红润的脸庞,问她:“累吗?”
童安喘了两口气,却摇了摇头笑:“不累!我还想唱歌!”
“哦?”
这时山路沿着山脊变得十分平缓。远远看去是一片开阔的山峦绵延。天空壮阔温柔,碧蓝如洗。就连凛冽的山风在暖阳下也仿佛温和了许多。
童安轻轻地唱道:“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爬上来。请你嘛歇歇脚呀,暂时停下来……”她转过头去对着冷辰,冷辰也正微笑得看着她。他的手将她牢牢牵住,眼睛亮晶晶地闪烁着。
童安忽然停下来,伸手指着远处大叫着:“快看快看!好美!”
那里是绵延山脊中缓缓鼓起的一个小山包,冬日一片贫瘠平淡、毫无出奇的山头却落下一片圆圆的阴影。那是一片云影!是偶然飘过的一片白云,正在山头停歇。
“那片云,一定是一个温柔的情人。”冷辰附和道。
“嗯,”童安赞叹着,“就好像怕太阳晒坏了心爱的人,所以特地停一停。”
“可惜一阵风来,就要把它吹走了。可恶的风!”
“只能怨缘分短暂。”童安低下了头。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冷辰问:“你晒不晒?要不要喝水?”
童安这才觉悟过来,双手捧着脸叫:“哎哟,忘记抹防晒了,会晒黑!”又连忙去冷辰的背包里找遮阳帽。
冷辰笑嘻嘻地把帽子和水壶拿给她,说:“不怕。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童安的脸更红了。两个人又向前走了一段,她说:“翻过了这个山头,下去就有个湖了。”
“湖?”
“其实是水库,”她纠正说,“本城从来缺水。大概就没什么天然湖泊吧。”
“这样啊。”他点点头,无心地说,“我的家乡倒是湖网密布。”
童安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她原先只知道他生长于东南沿海的一座县城,却对那里所知不多,“跟我说说你的家乡吧?”
“那儿啊,”冷辰想了想,“经常下雨。城区有很多河道,乡下则更多湖泊池塘。小时候,每家每户的房子前面,河埂边,都会有桥口、水埠头,家家都在那里洗衣服洗菜。小孩子就去那边光着屁股洗澡游泳,泥污里抓小龙虾、摸螺狮……”
“城边也有很多小丘陵山包。但是冬天不会像这里这么光秃——山上总是有些松树柏树,冬天也不掉叶子,只是绿得老些不那么鲜嫩。以前上学的时候,逢春游秋游,学校就组队去爬这些小山。在山上埋锅造饭,但好像从来没做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来过,其实就是捡些干柴生火玩……”
“你们不组织去公园吗?”童安想到自己的童年,问。
“也去的。那时候县城里就一座公园,里面建了一座英雄纪念碑。所以通常学校都组织我们清明去扫墓。春天那里开好多花,我也叫不出名字来。”
“那后来呢?”
“后来啊,”冷辰无奈地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没有春游秋游了。每天关门读书。城里河道也少了,就算有,也没有龙虾和螺狮了。然后高楼大厦,跟这里也差不多。”
“哦!”虽然他这么说,可是童安还是脱口而出,“真想去看看。”
两人很快下到山脚,果然看到一个水库。现在正值枯水期,水库袒露着它一大片白色沙石堆砌的河滩,有一些露营的人在石滩上搭起零星几座帐篷。
“不知这里晚上能不能看到星星。”童安自语着。冷辰听见,便拿这问题去问露营的人。“星星总是有的。只是跟外面也差不多。”那些人好心的回答。
“所以看不到也不用遗憾。”童安用肯定的语气对冷辰说。再等一会儿,晚一点,他们就要离开这里去火车站了,势必看不到这里夜晚的星空。
“我们会有很多机会一起看星星的。”冷辰说。
日光一点点的黯淡下来,下午的时候,太阳几乎就已经没什么威力了。离别的愁绪仿佛浓雾一般,逐渐将童安笼罩包围。她的话也越来越少。
虽然刚才爬了很远,可是在山下从水库走回停车的地方,不过用了半小时。因为驱车去位于市区的火车站还需要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还不算塞车。他们不得不早早地就准备离开了。
一路上童安一句话都没有,冷辰也没多说。车子里只有广播主持人的声音在空中喋喋不休。果然一进市区路况就有些糟糕,可童安一点也不着急,甚至坏心的想,如果因为塞车错过了火车时间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
总算看到火车站的古老大吊钟标志,冷辰忽然叫:“这里停停!”他从车上下去,回头对童安说:“等我一下。”
不一会儿,她看见他拿着M记的外带食品袋回来,把头伸进车窗里,“堵车,一会儿饿了先吃点热的。”他把食品袋留在副驾座椅上,又从后座拿走了自己的旅行袋,“你别进去了。我就从这里过天桥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