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城安到北地已有段时日，眼下快到年末了，此处本就比中原荒凉，此时更加寒冷。各处虽零零星星可见些中原人，但终究是流动的商贩，隔段时间便又是不同的面容。
    沈城安一直住的不自在，也没什么心思去做别的事。日日都待落月城内，翻来覆去想的也都只是那么几件事。对于皇帝沈萧的意图猜不透，更在意那林清卓到底和自己是结了多大的仇？沈城安思来想去终不得解，林清卓倒是成了个心结。
    又过了数日，看着安远王府也快建成，沈城安便开始动身准备迁居进去了。
    自己终究是个中原人，若还像在帝京时穿的那般尽显富贵实在太过张扬。因此沈城安索性换上了异族人的服装。沈城安不由心叹，自己的生存能力和应变能力果然不错，穿上蛮夷服装这种事，若是落在了其它那些权臣贵胄的身上，那还不得把思想高度拔高到祖训先祖、忤逆叛国上去？
    沈城安早就想去落月城的奴隶市场看看，在帝京虽也有奴隶买卖，但都是在荒僻之地私下进行，还从未光明正大的开放过市场。
    而当沈城安向那御城军将领韩兴说起此事时，韩兴却表示并不同行了。
    “派些许人保护王爷便是，恕末将不能奉陪了。”
    这些御城军也是常年不出帝京的军阀，来到此处后，每日都在外面闲逛看新鲜。想来还未去过奴隶市场，这番前去倒是不少人抢着说要保护安远王。为何韩兴此时却退到一旁了？
    沈城安只笑道：“这北地不比帝京歌舞声色，随便去走走也权当是解闷了啊。”
    韩兴只是勉强的笑了笑，说道：“末将出身低贱，家中的两个妹妹，一个被卖去江南，一个则被卖给了西域富商。我也数沦为奴隶被拉去修筑城墙宫殿，对于那种地方，我……”
    沈城安只好就此打住，不在继续说下去。
    虽说贩卖奴隶、公开拍卖奴隶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毕竟为奴，生活自是连一般人都不如。沈城安出身皇族，衣食无忧，却自小饱受忧患利欲的威胁，也不知该喜该悲。
    沈城安领着几个御城军，便前往了落月城以南的奴隶市场。
    奴隶市场内来来往往的都是些穿金戴银非富即贵的人物，也有带着哭哭啼啼的子女来此贩卖的父母，奴隶商亦用铁链锁住奴隶们的手脚，在小巷里行走着。虽与一般的奴隶市场看起来并无大异，但在这北地之上，此处修建的却都是些中原建筑。
    沈城安忍不住问了身边的一位御城军，说道：“此地怎么都是中原的建筑？莫非此处主事的人是中原人？”
    那御城军一边饶有兴趣的四处打量着，一边笑着回答：“安远王有所不知，这地方掌事的虽不是中原人，但一直以来此地最大的主顾们都是中原人，也有很多中原人，已经暗中接下了一些大商铺的生意，所以这里基本算是中原人的生意场了。”
    沈城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此时正看见不远处的一个阁楼外围正是贵客盈门，沈城安亦不禁走了过去。
    那阁楼并无大门，不过用木栏杆围成。外面站着一个外族女人和一个中原男人，正在用两种不同的话向着人群招呼着。
    “各位爷都过来看看啊，今日的都是上等货色，爷可得快些了，晚了可就买不到了啊！”
    沈城安倒也无意去听那些吆喝，只穿过人群走到了楼前，那栏杆后面形形色色的貌美男女，无一不被盛装打扮。也不知是顺应了命运还是想要被贵人买去，这些奴隶脸上都堆满笑容。沈城安眯眼细看，倒觉得有几分回到了帝京柳街的感觉。只是这其中有一个少年似乎故意撕破了华服、弄得一头乱发，没精打采的蹲在角落里。
    沈城安走近了些，忽然有一只手拉住了自己。沈城安微微一愣，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容貌艳丽的少年站在那木栏围成的阁楼内看着自己。他面目柔美，黑色的长发披下，俨然是中原人的样子。而那双眼睛却是墨绿色的。沈城安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人，一时间猜不出他来自何处，不由有些入神了。
    而那少年先笑着说道：“喂，你是中原人吧，身上带了多少银子？”
    他开口并不说任何奉承之词，而是直接就问人身家盘缠，让沈城安着实有些嘴角抽搐。这倒仿佛这少年不是被卖的那个，而是站在里面卖人的老板似的。沈城安抿唇，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若是论容貌身段倒都无可挑剔，但听他那口气，却不是沈城安一贯喜欢的那一型。沈城安也自以为是的想着自己是个比较守旧的人，不喜欢尝鲜。
    沈城安对他笑道：“我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弟弟，你说我有多少银子？”
    少年靠在栏杆上，又回了一个饶是让人心动的笑容，“原来是吃民脂民膏的世袭皇族。大人可以买我离开这里吗？”
    “不好意思。”沈城安戏虐的撩起他额前的一缕发丝，“我对出言不逊的异族人似乎兴趣不大。”
    “我也有一半的中原血统啊。”少年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失落之情，双手撑着栏杆，用如同鹿一般的眼睛看着他，盈盈笑道：“大人可是不喜欢我说话的口气？我改了便是。”他探出纤长的颈，凑近沈城安的耳边，用极轻缓的声音说着，“大人喜欢娇媚温柔的，我定能让大人酥的连骨头都化成水。”
    沈城安的喉咙不禁滚了滚。
    但看这家伙说话灵巧，不像什么省油的灯，若是买回去了会不会太欠考量？
    此时听那少年说道：“那些中原的未必比得上我。至于北地和西域的只会说简单的中原话，大人怕是也和他们合不来啊。我虽生于北地，却孰知中原之事，这样不是很方便？”
    沈城安一想，他说的的确在理。乖张些倒也无妨，自己身边或许的确需要一个机灵些的人。
    沈城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璟。”少年笑着回答，眼中也多了几分神采。
    沈城安斟酌了一番，觉得这陆璟看起来与其它被卖的奴隶似乎都有所不同，索性就决定买下他了。
    而沈城安向奴隶商人交付银两的时候，那商人却忽然说道：“大爷可得注意了，这小子一直是最不安分的，逃也逃了好几次，大爷可得把他看紧些，费些心思管教才行。”沈城安对此有些诧异，觉得陆璟看起来倒是一副很乐意被人买走的样子？
    沈城安带着陆璟走在街上，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对他说：“我还需要再买几个下人，你对这里熟吗？帮我指个路吧。”
    “只是端茶送水的活，就买最便宜的好了？”陆璟耸了耸肩，“向前走第二个路口向右，那边是专卖下等货色的。”
    沈城安抿了抿唇。心里想着，哪怕只是端茶扫地，自己也想选几个赏心悦目的啊。
    陆璟笑道：“怎么，大人不想要下等货色，想再多买些美人啊？暖床的话，大人只消有我一人就好了啊。”
    也许是因为被他一下说中了心思，也许是因为他说话还是过于直白，沈城安的确被呛住了。
    “这，我也不能太过挥霍，像你这样的再多买几个我也吃不消了。”
    陆璟笑了笑，也附和着沈城安的话回答了起来。
    他善于游说，但说的话也不让人觉得枯燥。大概是生于蛮夷之地，这个有着中原人标致长相的少年，颇有几分游牧民的爽快和不拘小节。沈城安同他越说越欢喜，心里实在愉悦。随意挑选了几个下人，便领着他回了新府邸。
    陆璟看见府邸前的牌匾上所刻的“安远王府”时，一直笑容满面的脸上终于有了别的神情，他怔了怔，说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此游玩的王公子弟。原来，你是数月前册封的安远王？”
    沈城安现在一听到安远王这三个字就觉得头疼。他原以为，异地封王不过是个名号，和自己在帝京当王爷时的感觉差不多，谁知几日前才听韩兴说，既然已被封为一方之首，便要掌管商贸百姓之事，而且北地地域特殊，还需权衡和异族间的关系，每年都要向国库上缴银两和牛羊。
    沈城安只干笑了两声，说道：“只是头衔罢了，我算是被排挤出来的。”
    “你封号‘安远’，感觉像是个镇宅神兽似的。”
    陆璟的比喻让沈城安哭笑不得，但似乎仔细想想，又觉得颇为贴切。自己不过是被当做了个摆件，给搁在这北地装装纸老虎罢了。况且自己来到此地已有一段时间，只有寥寥几个小官来问候，那些什么元淮将军啊、谋士啊，连个影子都没看见。不过沈城安也不计较这些，自己以前也不过仗着天家的血统在帝京稍有些名望，若出了帝京，还有几人看得起自己这样的人？
    沈城安觉得有些疲惫，便准备回房休息，让另外几个下人带陆璟去了厢房，自己便独自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