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初尘(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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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城安猜林清卓还算是个有情义的人,因为换做是别人,置身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断不会为了别的什么事、干出那种可能葬送前程的事来。只不过林清卓初来乍到,正是人脉都不稳固之时,这么急着便要手刃了害死弟弟的薛临,实在是让沈城安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是个聪明人,该不会连这种事也看不透吧?
无论如何,沈城安也想帮他。也算是看在和阿逸往日的情面上了。
沈城安进入那幽暗的地牢中时,看见林清卓一袭白衣坐在牢房中,俨然是那个雨夜初次看见他时,那副落魄的仿佛只剩下一缕魂烟的样子,如同破碎的蝶翼一般,握在手中便碎了。但他面色如水,看不出任何心思想法。
他见沈城安来了,只是抬起头微微一笑。沈城安不知他为何竟还笑得出来。
“若是有什么嘲讽的话,尽管说便是。我数日未与人交谈了,实在闷得很。”
林清卓总是习惯以这样的语言去掩饰真正的想法,但这一招不论对谁都很奏效。他若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苦处,旁人也一定无从得知。
不过林清卓既然对他这么说,可以见得林清卓对沈城安的印象并不好。
沈城安总觉得自己是被他好心当作驴肝肺,只说道:“阿逸的事我也有份,你既然是为了替他报仇才入狱的,我想我也许可以帮帮你。虽说我无权无势,但要求皇兄严惩薛临的事,应当也不难。”
但却听林清卓说道:“王爷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我状告薛临,只是因他徇私枉法,仗着家世背景欺凌百姓罢了。皇上已说过是为公平起见这才将我关押在此,至于结果,大理寺明察秋毫自会定夺。”
他如此这般矢口否认,倒是让沈城安颇感意外。
沈城安皱了皱眉,说道:“林清卓,话可以说开了,这里没有外人。”
林清卓感到颇为好笑的说道:“外人,王爷不就是外人吗?”
被这么说自然会感到十分火大,沈城安压着怒意,心中提醒着自己今日的来意。沈城安面色沉了下去,说道:“林清卓,我是来帮你的。”
“你自己也说了,无权无势,如何帮我?你忘了吗,自那晚之后,我们已经约定过从此以后再无关系吧。沈城安,更况且我讨厌你,你认为我会接受你的帮助吗?”
他一副嘲弄旁人是在多管闲事的嘴脸,让沈城安有些忍无可忍。
“若皇上偏袒那薛临怎么办?你要等死吗?你初入朝堂便这样招惹那些前朝元老,我原本以为你会更聪明一些!”
“你何必这么关心我?”
沈城安被他问得愣住了,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答他。
“我猜王爷是怕皇上对你有所猜忌,所以才从来不曾过问朝政。”林清卓一双温润如玉的黑眸,在阴暗的牢房中也熠熠生辉,仿佛沈城安的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一般,“我注定要在这里越走越深,你既无心权权位,就别与我有过多牵扯。”
“我说了,我只是因为阿逸……”
“你做什么事,都非得给自己找个借口吗?你和我在某种意义上,果然是一类人啊。”林清卓勾起一边嘴角笑了一声,“沈城安,我们私底下可以交朋友,但只要淡如水即可。我不想与你纠缠,你且也别来阻着我。”
这样的话,沈城安记得曾从谁的口中听说过。
——沈城安,你何以不承认,你曾想过有朝一日将沈萧取而代之?
这个时代并不是太平盛世,表面上繁华昌盛,里面掩藏的却是官僚王权、侵蚀着整个骨架。那时候有太多人死于斗争之中。包括那个曾邀自己一起并肩天下的人。
沈城安不再说话,仿佛丢了魂一般,恍恍惚惚的走了出去。
数日后,如林清卓所言,他被放了出去,恢复官衔。
薛家被流放边疆,上上下下的人却无一句怨言。
沈城安事后才知,薛老将军一直仗着自己德高望重,对沈萧出言不逊,沈萧早已想要除他,林清卓不过借水推船顺了沈萧的心思。沈萧也因此事,格外看重了林清卓。
不知不觉,自己竟已隐入市如此之久,却连这样的关系都看不透了。若自己当时真的去求了沈萧,恐怕也是多此一举,如若做的不好,恐怕也让人落下话柄。
※
之后再度见到林清卓,已经是赏月宴上的事了。
林清卓见到沈城安时,又如以前那般温和的笑着,眼中却没有任何神采。与看那些庭间漫步的官员们并无大异。沈城安真真佩服他,竟能把每件事都分得这样清楚,转眼便真的不认人了。
被他那样暗喻是多管闲事之后,沈城安也着实不想再遇见他,但奈何这个赏月宴是宫廷惯例,非来不可。和林清卓碰头也是在所难免的。
沈城安靠在外面的树下有些无趣,心里思索着,这些大腹便便的官僚动作实在慢的让人恨不得踹他两脚让他走快些少说几句话。这都一个时辰了,还有一群人堵在外面悠游自在的谈天说地。
偶尔见到一两个容貌俊俏的宫女,沈城安便忍不住出言调侃了两句打发时间,这才算是熬到了开宴。
那晚见林清卓坐在席上,与人畅谈,沈城安想着,他真是有能耐,明明不久之前那副样子才是肝肠寸断。莫非是报了大仇,心中畅快了?况且他应当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华宴,丝竹管弦歌舞升平,竟是一副仿佛看惯了、眼下毫不在意的样子。
此时魏员外忽然走去向他敬酒,只见林清卓面露难色的强笑着。
沈城安正好挨得近,便说了句:“魏员外,你别为难他了,他喝一口就会醉,醉了可会胡来的。”
那魏员外只当是句玩笑话,说道:“不过一小杯而已,权当交个朋友,有何不可?以后林大人你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我一定竭力相助,可好?”
这往来的酒水应酬自是不可少,但林清卓的酒量有多差,沈城安可是领略过的。最糟糕的是这人事后就会翻脸,没有杀人灭口,那是对得起当事人了。
但此时,却见林清卓拿起酒杯,微微一笑,便仰头一饮而尽。
魏员外直呼好。林清卓放下酒杯,面上看着却无变化。
只听他语气平稳、毫无醉意的说道:“我确实不胜酒力,只喝这一小杯,员外可别再劝我了。”
沈城安有些呆了。那日、那日他不是只喝了一口,便已经迷迷糊糊了吗?
沈城安忍不住说道:“不能喝就别喝,你可别逞强。”
林清卓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一小杯酒罢了,无妨。”
而之后,借着攀附皇上身边红人的机会,陆陆续续都有人过来给林清卓斟酒,而林清卓都一一喝下了。不少人爱劝酒,敬酒不喝便会心生不悦,沈城安知道林清卓是不想开罪这些人,但却未曾想到,他十余杯喝下去,竟然仍是面无波澜,只是眼角略有微红。除此之外他语气语序都非常的条理清晰,让人全然看不出醉态。
此时坐在最上座的沈萧忽然开口笑道:“城安,你怎么只顾着盯着林清卓看?这些名楼歌舞不合你的喜好吗?”
那些歌女舞姬一听,都纷纷停了下来,垂首站在了两侧。
沈城安一惊,连忙别过视线,低头说道:“皇兄说笑了,臣弟哪里敢谈自己的喜好啊。臣弟平时看的胭脂俗粉,哪里比得上这些国色天香。”
此言一出,那些桃面佳人们都盈盈浅笑了起来。
林清卓笑了笑,说道:“我看方才王爷在外面调戏那些宫女,想必是有别的心思了。该不会是挂念着谁,所以心不在焉了吧?”
沈城安大气不敢出,转头狠狠瞪着林清卓。
沈城安咬牙切齿的说道:“不过是随口问了几句罢了,哪里谈得上调戏。林大人倒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个,这话却是不假。”
席下有人不禁掩嘴窃笑起来,而林清卓别过头,却再也没理他。
当晚宴会散了之后,林清卓却一直坐在位置上没有起身。
沈城安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别这么小气。”
林清卓抬眼看了一下四周,好像在确认旁人都不是都已经走了似的。当认定已经没有人了的时候,林清卓忽然转过头,对沈城安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说不出的让沈城安嘴角抽搐。
这家伙,会笑的这么天真吗?
“我好像……喝醉了……”
沈城安点了点头,“嗯,是啊。”
只见他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全然没有方才宴会上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大概是因为前后反差实在太大,沈城安竟有些不相信他是真的喝醉了。难道连喝醉了这回事,都能强装作百杯不倒?
林清卓还未走出三步,便扶着柱子乱七八糟的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