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川总建筑面积占地九百平方千米，各种教学楼、实验室、运动场，全部都是最新设备投入，缜密的安全管理系统，甚至每一栋楼的任何细节都经过大量的检查和测试。
    一尘不染的地面，整齐的建筑，暮川似乎永远都这么光鲜亮丽。
    郑凌辄站在最高楼的顶层，沉默地看着庞大的暮川俯图。天边翻滚着片成片的云，灰暗的天空让物体的轮廓变得更加深重，仿佛能听见灰暗深处的闷雷声，突兀的闪电要冲破出来，激烈前的堆积正预示着一场雷雨的发生。
    顶层的一切都这么凌乱。随处丢弃的酒瓶，成堆的烟头泡在污水里，原本白色的墙壁被鲜红色的油漆喷上字，尽是些不堪入目的话语，铁门上有利器的切割和撞击的痕迹。血迹留在地上已变深，但仍能让人想起那时发生在此处的施暴的景象，水泥地的夹缝中竟能长出杂草，这里太过破旧、混乱，无法想象这里也是幕川的一部分。
    顶层是G班人的地方，自然会落到这个样子。
    郑凌辄突然很想抽一支烟，虽然他从未抽过，他讨厌烟的味道，却渴望烟的感觉。烟，其实和毒品一样，依赖时间长了便无法戒掉，他不允许自己受到任何外物的控制。他皱起眉，那个男人抽烟的样子竟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肖泽。
    郑凌辄无法心平气和地念出那人的名字。
    他想起一年前与肖泽的第一次见面，也是那么的不愉快。
    他当时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要增加一个G班，也不清楚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但是很快他就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新一届的人员进入，便会举办一次欢迎大会，这少不了郑凌辄举足轻重的发言，他并不喜欢做这类事情却又是必需的。对于暮川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威严，他就是幕川的领导者，他要给他们树立起新的思想，所以要抓住任何机会，就像在智能机械体内装入芯片。
    可是肖泽的第一次出场就打乱了这一切。
    郑凌辄站在台上，发现原本安静的人群人头攒动，他不得不停止自己的发言。全衣着金色外套的几十人涌入拥挤的人群，他们像一群猎食中的狮子，发出从胸腔深处传来的低吼声，他们露出戏谑的笑容，扯断了话筒的线扔在地上，郑凌辄手中的话筒瞬时发出“咝”声，然后再无声响。
    他们来了。郑凌辄意识到。
    但突然受到惊吓的其他人却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从出生到现在受的这么多年教育中，没有关于这么粗暴野蛮的部分，他们用怪异又惊恐的眼神盯着那群金色外套的人。
    “Hello!”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到人群前面向人们招手，他取下套在头上的帽子，一头耀眼的火红色头发露出，褐色的深邃眼眸，皮肤有些苍白，有些人忍不住惊叹他那如此夺目的容貌。
    可是下一秒，肖泽脸上就换上另一副令人心惊的表情。
    “我是G组组长肖泽，从今天开始进入暮川。不过我和你们这些政府圈养的猎狗不一样，我们是自由主义者。”
    郑凌辄冷冷地看着肖泽，显然，这种侮辱性的话语是在向他挑衅，他慢慢走下台，与肖泽对视。郑凌辄深蓝色的眼睛中反射出一种更深的寒，“你就是这群垃圾的头？”
    “你刚才的发言可真棒，感天动地！为了建设更美好的社会？你的人生目标就是为了国家献身？……呵呵，你把政府当成了救世主，却不知道其实它在毁灭、在沉沦，你们这些人只是社会的附庸。”
    一句句，都刺在郑凌辄心中，像要燃起千堆火。
    肖泽笑了，因为他从这个一直冷静的男人眼中看到了燃烧的怒火，恨不得把自己烧的化成灰。
    “我是A组组长，郑凌辄。……一切都拭目以待。”
    肖泽笑意加深，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人。
    “Nobestiality，Noburnout，Nobleed!”
    那真的像一群野兽为猎物准备的死前的祷告词，响彻云霄。
    一年之后，对抗着的那两个人矛盾却越来越深了。
    有些凉意的雨滴落到身上，天空已弄得像一团打翻的墨汁，郑凌辄从回想中回到现实。他看见一只本来停在栏杆上的白鸽慌张狼狈地飞走，这雨应该是要越下越大了，他走到一个有遮拦的地方。
    他的左耳上有一个红色的耳钉，上面是幕川的标志图案——一个五星，中央有一个更小的枫叶，五星是莲花市整个外廓的形状，而其中的枫叶代表的是暮川。莲台市的中心，最受人瞩目的地方，秋天的时候这里的枫树也会像突然燃起一场大火，遍地的火红，而这也是肖启明最得意的设计。
    肖启明，幕川的创始人，也是肖泽的父亲。
    两人的确有几分神似，褐色的深邃眼眸像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但是给人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肖泽能安稳地留在暮川，从未进行过一次IQ测评分检测，根本无法达到幕川的要求，可政府没有一丝察觉。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肖启明在二十年前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政府机关，然后凭借自己的力量创立了暮川，他的地位把整个人装点的完美无缺，没有任何人敢提出异议。
    郑凌辄知道自己以后是否能顺利进入那个他视为梦想的地方，都取决于肖启明的一份推荐书。他无法改变肖泽与肖启明的父子关系，而他也不屑，总有些东西是绝对要靠自己光明正大地获得才会有意义。
    每次看着肖泽狂妄的神情和做法，他会想起来肖启明眉头紧锁的脸，所以他从不刻意阻拦。
    那是种比任何方法都更能让自己有种快感。
    让其他的人目睹着他的造作，和自己的风度，这才是郑凌辄最需要的。
    雨水变得凶猛，冲击着地面发出震耳的声响，他抬起头，看见那个瞭望台顶竖起的灰色的十字架。救世主被钉在上面，双眼空洞，像一条折磨致死的弃狗。
    郑凌辄闭上眼睛。
    希望雨水可以冲洗掉，这里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