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您看公子他到底有没有事？”
    “无碍，无碍。洛公子只是日日往外奔波，太过操劳，导致一时疲倦。只要照我开的方子煎药给他服下，不出两日，此疾必然化解。”
    “可是……公子他怎么还不醒啊？”
    “没事的，无须担心。”双鬓斑白的大夫指了指床上的男子，刚想说他马上会醒的，就听几声咳嗽在偌大的房间里回荡。男子缓缓睁开眼睛，似是不适应此处的光线，神色中夹杂着些许迷茫。
    “哎呀，公子您可醒了！”丫环陌香一把推开大夫，跑到床边，斟了一杯茶水给男子，“公子，水。”
    男子眼中的迷茫越来越浓厚，“你在演戏吗？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不是被那群混混打伤了吗，怎么不送我去医院？”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陌香彻底陷入呆愣，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却是指着旁边的大夫，责问道：“你不说只是一时疲倦吗？如何公子一觉醒来就神思错乱了？你这庸医！”
    “这……这不关我的事啊……”大夫急忙辩解，“方圆百里之内都是知道我的名声的，我开的方子绝对没有错……”
    陌香愤怒地拿起桌上的茶杯，抬手就要砸过去，却听身后一句话轻飘飘地落下。
    “都给我住手。”
    男子似乎倦了，不经意间揉了揉眉心，冲陌香示意，“你过来。”他想这真是老天开的莫大的玩笑，他才正值青春年华，怎么被人家一酒瓶砸得穿越了，还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
    陌香毕恭毕敬地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我头很痛，好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你把来龙去脉说一说吧。”
    陌香眼中流露出怒意，狠狠地瞪了那大夫一眼，转过头来道：“是这样的，前几日您受翠云村百姓的邀请，前去施法除妖，可刚下马车您就昏倒了，只好先回城里。”
    男子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诧异地盯着她，“除妖？”
    “是啊，您不会连这个也忘了吧？”陌香道，“这里是景和三年，您如今身处雾隐州。近几年妖魔作乱，危害百姓，而您是修仙之人，又身怀绝技，因此远近闻名，家喻户晓呢。”
    看她说得一脸崇拜，男子只觉得快要窒息。天啊，马克思爷爷快来救救他，把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再给他复述一遍！
    “公子，您怎么了？”陌香见他神色不对劲，试探着问道。
    沉默了片刻，某人有一种死了算了的感慨，“我叫什么名字？”
    陌香目瞪口呆，“您姓洛，名歌，字子渊。”
    穿越而来的陆平从今日开始正式更名换姓，他摆摆手，道：“好了，我有点累了，你先下去吧，这病不用再请大夫了。”
    “是。”陌香点头，扯着一旁呆立着的大夫走了出去。
    屋子里静下来后，一切都变得分外清晰。条条线索连成一线，21世纪的事情已成为过去，他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里。既然不知该怎么回去，那就只有听天由命，先好好生活再说。
    要想完全接受这个新的身份，方才陌香告诉他的那些是远远不够的。念及此，他随手拿了一块布遮住面容，打算去街上找个路人问一问。
    洛歌偷偷溜出房间，才发现他所居住的宅院不是一般的大。前后共有几十间屋子，石子铺成的小路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方。中有一池碧水，波光粼粼，池边草木郁郁葱葱，伴着盛开的花朵。灰白的高墙将这里与外界隔绝开来，连阳光也无法触及。
    虽说是富贵人家，但丫环仆人零零散散的，走了半晌也见不到几个。他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发丝，总算找到大门，走了出去。外面就是市井街头，人群到处往来，熙熙攘攘，喧嚣不已。小贩抱着自家宝贝，高声喊道：“卖糖葫芦喽，卖糖葫芦喽！”
    由于面上蒙着一块布，一路上不少人冲他指指点点。洛歌全然不在意，带着几分新奇东走走，西看看。路旁一家楼牌匾高悬，摘星两字笔走龙蛇，如行云流水。两位妙龄女子在门口招揽着客人，当真是红粉飘香。老鸨谈好了生意，见不远处走来一人，锦缎披身，腰间挂着晶莹剔透的玉佩，怎么看都像是富家子弟，忙上前拦住，“客官，这边请，这边请！”
    洛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半拉半扯地带了进去。到了里头，他才后知后觉，这是所谓的风月之地。眼前的女子个个花枝招展，穿着艳丽的衣裙，胭脂水粉涂了满面。其中有个想来碰他，被他轻易躲开了，老鸨赔笑道：“客官，您不满意？随我上二楼吧，恰巧，我们的花魁柳韵这个时辰有空闲呢。”
    “不了。”洛歌扫视了周围一圈，言语中略带嘲讽，“我对女子没兴趣。”
    老鸨石化了片刻，道：“我懂了，客官，您随我来。”
    洛歌差点昏倒，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怎么还要请他进去？难不成这里已经先进到提供广大美人，有男有女的地步？
    老鸨已经率先走到后院，粗肥的腰部随着她的走动一扭一扭的。洛歌实在看不下去，刚想告辞，一股奇怪的气息吸引了他的注意。气息的源头就在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门口堆满了杂草，像是荒废已久的样子。他略经思虑，问道：“那间屋子是做什么的？”
    “那个啊，是柴房。”老鸨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吗？”
    洛歌没有再理会她，脚步一转，推门而入。积压已久的尘土扑面而来，地上到处都是胡乱堆积的木柴，明明是白天，里面却十分阴暗。少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瑟瑟发抖地坐在角落里，此时见他进了屋子，苍白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惧意。
    老鸨跟在后头，有些不耐烦地道：“这小崽子是我在路边捡的，当时我见他可怜，便留他在这里做点杂事，混口饭吃。入夜他就睡在柴房里，不用去理会。”
    洛歌仿佛没有听进去，一直盯着角落里的少年看，老鸨怒道：“我说，这位客官，您还走不走啊？”
    “闭嘴。”洛歌从怀里掏出几锭金子，扔在地上，目光比冰雪还要冷上三分，“你不就是想要金银吗？这些给你，他，我买下了。”
    老鸨忙捡起金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语气温和了许多，“可以，可以，您尽管带走。”
    洛歌上前几步，看似轻轻地扣住少年的手，实则用了很大力气。他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横抱起来，身子接触的那一瞬间，洛歌仿佛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妖气！这两个字从他脑海里划过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这个身体的主人是修仙之人，能感应到妖气不足为奇，可他是穿越而来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为何也有这种感应？
    少年被他抱着，不敢再乱动，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惧意越来越深。
    出了摘星楼，洛歌凭着非一般的记性，很快就原路返回，在洛家宅院前驻足。开门的是陌香，见到本该在休息的自家公子出现在门外，还带了个人回来，她脸上的惊愣已经到了极致，“公子，您这是？”
    “先关上门。”
    陌香依言照做，大门闭合发出沉闷的声响。有仆人走上前来，扫去脱落的红木屑。洛歌抱着他的手一松，少年便摔落在地，膝盖处被蹭破了皮，隐隐有淡淡的血迹。对妖而言，他绝对算不上喜欢，但也不是那种见面就非得拼出你死我活。不能放纵妖魔留在摘星楼，又不能动手杀掉，他也只好先把这家伙带回来。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狼狈地站起来，浑身戒备地往后退，却被洛歌一把抓住。本来就单薄的衣裳禁不住冲突，哗啦一声裂了大半，凝脂般的皮肤上，大大小小的血痕交错着，有些伤口未及处理，散发出糜烂的气息，深处依稀可见白骨。
    是长鞭抽打所致。
    洛歌没有想到他身上还有这样的伤，心下生出几分怜惜，“这是老鸨打的？她平日就这样对待你？”
    陌香听到这里，插话道：“公子，我去拿些药过来吧？”
    “嗯，直接送到我房里。”洛歌想了想，道。
    于是，在一番翻箱倒柜之后，陌香找到了珍藏的金创药。这药还是她家公子有次外出除妖之时，一户人家作为谢礼送给公子的。只是好多年舍不得用，她都快忘了。
    陌香将药送至房里，便识趣地告退。在她眼里，公子是个明是非，有分寸的人。这些琐事，根本用不着她担心，作为丫环，也不需要知道太多。更何况，她还要去找那个庸医算账呢！
    房门被带上，屋子里静悄悄的。洛歌指尖沾了些药粉，轻轻涂在眼前人的伤口上，他似乎很痛，身子总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洛歌心下好笑，想当初他在现代的时候，哪一天回家身上不是伤痕累累。男人哪怕心里已经流出了血，眼里也不能掉一滴泪，否则就是窝囊废。
    “你是妖吧？”洛歌忍不住问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如果真是被那个老女人打的，那你也太没出息了。”
    少年目光躲闪，仍带着恐惧，一言不发。
    洛歌有些微的怒意，他长得是有多可怕，何必每次见到他都露出这种表情，“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哑巴？”见对方还是不吭声，他非常好心地重重按了一下伤口，果然，少年缩起身子，嘴唇开合之间，吐出了几个字。可惜，声音太小，有若蝼蚁。
    “你说什么？”洛歌只好耐心地再问一遍。
    少年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九遥。”
    这次总算听清楚了，不过九遥是什么意思？是他的名字？洛歌还在想着，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面巾正在被褪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块蒙着脸的破布已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洛歌怒视着他，“你想死？”
    少年指了指地上的破布，吞吞吐吐地说：“我……怕……”
    洛歌瞬间觉得乾坤颠倒，这世上还有人怕面巾，太不科学了吧？不过想归想，他还是努力装作语重心长地劝诫，“听着，你可以在这里住下来，你的真实身份我也不想知道，但不能伤害别人。”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重复了那两个字：“九遥。”
    “是你的名字？”洛歌正说着话，忽然响起了敲门声，门外，陌生女子温和地问道：“公子，秦风来了，要请他进来吗？”
    洛歌扶额，这个时候来这么多人做什么，他一个也不认识！无奈之下，他也只有装到底了，“请他进来，你把这个孩子带到客房休息。”这个孩子，自然指的是九遥。
    话音刚落，一名衣着朴素的女子走了进来，先向洛歌行了礼，转而牵起九遥的手，“属下告退。”女子不再耽搁，转身离开，却被身后人唤住：“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似乎有些惊讶，但被她很好的隐去了，“紫莞。”像她这种人，主子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从来不会多说。这种人心思最缜密，也最可怕。
    紫莞出去后，进来了一名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子，想必就是秦风了。
    洛歌摆正了姿势，决定先探探他的底，“别来无恙。”
    秦风本想坐下的，听他这么一说立即站了起来，“你没发病吧？怎么变热情了？”
    洛歌暗自咬牙，居然敢损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水平，“我近日确实身染重疾，秦兄若觉得不妥，大可不必再来。等改日我身子好些了，再派人书信一封。”
    “哪有你这样赶人走的？”秦风仿佛变戏法样的，扔过去一样东西，“你要的我带来了。”
    洛歌连忙接住，入手感觉分量颇重，仔细看去，竟然是一幅画轴。没想到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还喜欢琴棋书画，小日子过得蛮不错。然而，当他将画轴一点一点展开，才发现自己错了。上面并没有画，只有两行字：一抔黄土随君去，生生世世复谁知？
    他能不能将这两行字理解为，是在诅咒他早点下黄泉？洛歌无言地看着画轴。
    秦风解释道：“前阵子你不是让我调查妖魔为何在短短几个月内，大量涌入雾隐州吗？如今我有了情况，据说往生琴要问世了，近来有人在雾隐州见到它的踪迹，这些妖魔个个居心叵测，都想成为一方霸主。即使拼个头破血流，也要抢到那把琴呢。而画轴上的两句话，相传就是琴上刻的字。”
    “为什么？这跟那把琴有什么关系？”洛歌下意识地问道。
    “我说你消息不灵通吧，还不信。”秦风道，“上古魔兵往生琴，光是这个名头就够吓死一大片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谁不想做神器魔兵的主人，尤其是这些肮脏堕落的妖魔。”
    洛歌有点昏了，他为什么要去调查这个事？这下好了，看来以后有的忙了。听秦风的口气，似是极憎恶妖魔，洛歌猜他也是修仙之人，便趁机问道：“那你觉得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隔岸观火？”
    秦风瞪他一眼，“别开玩笑了，还隔岸观火，等着这把火烧死整个雾隐州的百姓？”
    洛歌生平第一次尝到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滋味，他没开玩笑，本来就不是修仙之人，连最基本的法术都不懂，难道还指望他去救火吗！等下百姓没救成，把他自己给烧死了。
    秦风道：“我再派人去打探消息，这些妖魔里面，无论哪一个得到了往生琴，于我们而言都是极为不利的事。”
    洛歌道：“所以呢？”
    秦风顿了顿，“所以，我们一定要抢在这些妖魔之前，找到往生琴，让它没有机会再出现在世间！这几个月如果有什么难缠的妖魔侵扰百姓，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洛歌陷入沉默，他还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