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伤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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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伤春
四月里,王氏生了暖风寒,话说不了两句就虚虚的喘,名医郎中请了无数,只是不见好,府里的事务也渐渐沉积了下来,派去飞虚观请王爷的人回报说王爷是修炼紧要关头,不得归家,只让人再请郎中救治,霍氏韩氏也暗地里教唆者下人婢子胡言乱语,王氏闻言更是伤怀,饮下的药汁多半又吐了出来,墨茗时时陪在王氏身边,见她无人时静静的只是落泪,亦无半分光艳的影子,青白的肤色,披散着头发如同鬼魅一般,心中不免凄然。这个时代女子都是分外可怜的,无论是多高的地位,有多少惊人的财富,是女子总是可怜的罢。
墨茗细细服侍王氏喝了药,见她没有再吐,便放了心,道:“母妃好生歇着吧,且莫在为家事伤神,一觉醒来,身子定会好些的。”
王氏挣扎起来着攥住墨茗的手,眼眶发红,又垂下泪来,道:“茗儿,祺儿出征在外,王爷也是个淡世的,咱们孤儿寡母的,无人做主,可怎么活?”说罢,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墨茗心道,你不就是个做主的么?唉,却怎么连同自己都做不了主了,当年生母芳氏获罪,王府中仍是你做主的,可曾为母亲说过半句温言好语?韩氏霍氏那时都不算中用,怕是落井下石的也是你罢,不然也不至于…无论如何,你这个侧妃是脱不了责的。
唉,不过母亲芳氏逝去这么多年了,所有的也只都只是前尘往事,何况王氏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也罢,也罢,过去的旧事,不提也罢。
“母妃,哥哥走时说过,三两月内必归,母妃定要好好将养身子,按时服药,莫让哥哥闻了消息担忧,等母妃的身子大好了,哥哥必定就回来了呢。”墨茗帮王氏掖好被角,温温的劝道。
“茗儿,为娘睡不着,咳…咳…总是想着祺儿,为娘这一生就盼着盼着,就盼了一个祺儿…咳…咳…”
墨茗忙帮王氏捶背顺气,端了一碗白芪芙蓉汁,道:“母妃,快喝了顺顺气罢”,匆匆喂王氏喝了一口,见她气息稍定,才道:“母妃大可放心,哥哥的文采武艺,母妃定是晓得的,哥哥此去是去建功立业,定能旗开得胜的。倒是母妃的身子要好好调理,不然等哥哥回来见了,定要伤怀的呢。”
“是啊,茗儿说的有理,我怎能这个样子去见我的祺儿呢?…”
墨茗又劝过一回,方见王氏慢慢阖了双目,睡去了,方才出了内室,关好房门。
府内的事务沉积了多天,两天前王氏命墨茗暂为打理,她本不愿,无奈见王氏病的可怜,只好违心的答应了。每月府上例会初一十五为训诫礼,全府的人无论姨娘下人,都要到王府的正堂徵瑄堂请安恭听训示,今日亦是十五,王氏虽病着,却没有免去此礼,反而要墨茗暂代,只不知今日又要惹出什么事来,唉…
回到偏园,墨茗换上鲜亮的粉蓝色掐花蜀锦裙子,又挑了一支宝蓝色镂花玉簪戴着,照镜自视,镜中人亦清雅脱俗,一双凤眸清澈无比,她想了想,又取了一对珍珠流苏的耳坠带上,这样的装扮既不过分张扬也不会失了身份。就这样了吧,墨茗出了馨德堂,携了冯姆妈,随着婢子的指引到了徵瑄堂正门。
应门便是一副对联,字迹古朴沉重,隐潜龙之气,上联道:不设樊篱,恐风月被他拘束。下联道:大开户牑,放江山入我襟怀。横批:巍巍吾涯
墨茗一进徵瑄堂,便有种庄严肃重之气迎面而来,正中摆着紫檀木雕花八仙大桌,虽然每月都有两次会来这里恭听训示,但每次进入徵瑄堂,总会有肃穆之感,这也许就是王权之威罢。
正面桌边各一把紫檀木雕花高背椅,这是主位,左右手边一溜紫檀木抄手镂花矮椅,左首第二张椅上坐着的是韩氏,一身金丝绣海棠桃红的锦缎衣裳,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墨茗走上去见了礼,韩氏只微微颔了首,而后品茗不语,墨茗心中轻嘲,这便是给她的下马威了么。
而身侧的冯姆妈脸色一变,便欲发作,墨茗微微摆了摆手止住,便捡了右首一张,一手轻托了裙摆斜坐了下来。
大厅里仆从婢子到了大半,霍氏和墨菸却并没有到,冯姆妈接过婢子手中的青花茶碗,奉于墨茗,亦侧立一旁垂首无话。
墨茗轻抿了一口茶,上好的西峰云井,淡淡的茶香透着些许清冽,宛如云端穿雨,薄如轻纱却永参不透,她嘴角噙上一丝浅笑,嗯,想来这泡茶之人是有一颗玲珑心肝的呢。
周遭静谧无声,墨茗抬眼看了看,婢子奴仆各个敛声垂首,大气儿也不敢出,看来王氏平日管教得颇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墨茗便随手放下茶碗,道:“洛管家可在?”
“禀郡主,老奴洛忠在。”答话的是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着福寿如意青色穿花褂子,一双的灰眸沉敛低垂,一把短短的山羊胡颇为抢眼,言语间便拜倒行礼。
“洛管家不必多礼,时辰也差不多了,这就唱名罢。”墨茗肃了面容,再不多说半句。
……
“莳花阁~”
“莳花阁婢女如烟,似水参拜郡主,郡主吉祥”
“莳花阁花奴花研,锦蔟参拜郡主,郡主吉祥”
……
“苍梧轩~”
“苍梧轩婢女良辰,美景参拜郡主,郡主吉祥”
“苍梧轩书奴书渊,文海参拜郡主,郡主吉祥”
……
王府里内侍婢子家丁侍从众多,仅仅参拜礼便足足一个时辰,府中下人除却霍姨娘的薇香院一干,三百多号俱数到场。墨茗脸上挂着浅笑,心道,又是一个好大的下马威呢。
“禀郡主,除却薇香院的霍姨娘,婢子苷苒,苷艺,姆妈张氏,其余的皆到了。”管家洛忠禀道。下面微微有些乱,几个素性不安分的竟交头接耳彼此窃窃私语起来。
韩氏亦不语,怕是有大有看戏之意,墨茗甚不以为意,这个世上,台下看戏的人还少么?
墨茗捧了茶碗,复又放下,道:“知道了,着人去薇香院请霍姨娘等人来,燃上沉水香,这茶也凉了,换新的来。”
几个婢子忙忙的去了。
新茶很快奉上,清冽如水,墨茗只是品茗不语。沉默往往是一种震慑,果然下人们竟大气也不敢出,只跪着垂首静候。
待到香炉中的两支香烛接连燃尽后片刻,方见一个穿红戴绿的姆妈摇摇摆摆的来了,皮笑肉不笑的参礼道:“薇香院姆妈张氏参拜郡主,郡主吉祥。”
墨茗并不命她起身,只道:“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么?”
“禀郡主,老奴知道,只是…”那姆妈正欲强辩。
“知道?那便是明知故犯了?你可是这府中的老人了,应该懂规矩的罢。”墨茗轻轻道,放下茶碗起身。
“郡主”,张氏一肚子的想好的对答全被墨茗一句话堵回去,像是慌了,豆大的汗珠涔涔,“这个……这…只因霍姨娘…生了风寒…苷苒,苷艺…正再伺候…这…才派老奴来传话告假…”
“是么?”墨茗冷冷得反问道。
张氏听出墨茗言语中的寒意,忙俯身磕头,汗流如注,慌道:“是的是的,郡主,老奴所禀尽是实情”
“姨娘何时抱病,你们在姨娘身边伺候,竟瞒而不报,此时才禀,是何道理?”
“这……”
“姨娘抱病之事,你们身为薇香院下人,伺候不周,且未能早些通报,以致误了例省,此其一;本郡主着人去请,两支香烛尽,一个多个时辰竟请而不到,坏了规矩,此其二;连累府上其他无辜人等陪着白白跪了两个多时辰,误了多少府上事务?此其三。如此三罪,洛管家,依了府上规矩,该当如何?”
管家洛忠略一沉吟,禀道:“禀郡主,依照规矩,重则五十,赶出府去,终身不得再用。”
张氏懵了,吓的身如筛糠,磕头如捣蒜道:“郡主开恩,郡主开恩哪…”
闻言府中下人无一不惧,韩氏亦变了颜色。
墨茗笑道:“若依照规矩,定要罚你,那么你一家老小衣食从何而来?若不罚你,定要落人口实,说本郡主不公。这样吧,薇香院除姨娘外一干下人,皆罚没月钱半年。张姆妈你可心服?”
张氏连连诺服,冷汗淋漓,不住谢恩。
墨茗命众人起来,道:“在府中做事,应尽本分,做的不好自然改罚,做得好自然当赏。今日的茶颇为不错,司茶间差事做的好,这泡茶之人,赏!”
“司茶间白雪谢郡主赏。”清亮的声音响起,墨茗抬眼一看,一个素衣的女子,婷婷的,如同一缕清透的流岚,细细看来那眉眼竟和她自己有三四分相似,墨茗心中不由起了亲近之感。
“你叫白雪?”
“是的,郡主,奴婢白雪。”这个女孩的眼神分外清澈。
“呵呵,你的茶泡的真清越,人也美,如同晴天下娇雪呢,不如你改个名字叫晴雪可好?”
“真好听,奴婢,谢郡主赐名。”甜甜的笑着,她就像一弯清透纯净的月,怕是只有这样干净的人,才能泡出这样清冽的好茶吧。
望着她的笑,墨茗觉得满心的阴霾似乎都渐渐飘散去,也不由得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