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踩水声由远而近，门帘被“唰”的挑起，一个黑衣少年低头钻进来，潮湿的风呼呼吹过，案头的烛火晃了几晃。
    少年擦了把脸上的水抬头唤声：“小芝姐！”方兰芝看过去，那少年正冲她笑，满是雨水的脸上眉眼湿润，于是平时略显硬朗的五官立刻变得生动而明亮起来。
    被染上了明媚的好心情，于是方兰芝也笑着问：“小末你又下山来了？”
    “给师父抓药啊，顺道看看小芝姐有没有想念我~”崔末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把粘在额上的湿发统统后捋，斜飞的长眉登时露出来，好似韧而硬的狼毫沾了深黑的浓墨一笔挑就，微微上扬的眉锋尖刻而锐利，更衬得一对眸子如星般璀璨。
    方兰芝坏笑，伸出一根指头去戳那光洁饱满的额头：“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油嘴滑舌的死性还不改改！”
    崔末侧过脑袋一避：“小芝姐，你已经快够不到我了，就别再戳了，免得自取其辱啊~”
    方兰芝大笑起来，转身进了柜台，倒了两盏茶，递出一杯给崔末：“赶快喝点热茶，舒服舒服。”
    崔末应声，接过茶盏放在桌上，弯腰去拧滴水的衣襟。
    方兰芝看着那因为弯曲而抽长的漂亮脊背，不禁心生感叹：才短短两年功夫，这孩子竟已经快长成一个男人了……果然岁月催人老啊……
    ……
    直起身的崔末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微烫的茶水带着热烈浓重的香气一下子冲上头顶，崔末皱着眉头品品味儿，转眼再看方兰芝，不由“噗”的笑喷了：“小芝姐你快别悲春伤秋了，这跟你的美貌太不匹配了……”
    方兰芝回过神来，就听见崔末接着道：“悲春伤秋那都是才女们做的事，才女应该是这种长相……”说着便举起两根指头把眉毛往下一拉，“喏，这个样……”
    方兰芝看着面前奇异的鬼脸呆呆的眨眨眼睛，突然止不住的放声大笑：“小莫你那是什么脸……啊哈哈哈哈哈……”
    崔末咳了咳，装模做样的给方兰芝顺顺后背，一本正经的说：“真的咧，昨天师父教做了一张才女脸，就是这种死相~”
    ……
    闹完了，二人倚着柜台，听着外面的雨声慢慢喝茶，方兰芝忽然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总舵有件任务要派给你师父。”说罢一弯腰，从柜台里取出一封信笺，“喏，三个戳儿呢，一定是件大活儿。”
    崔末接过，用拇指轻轻摩挲赤红的漆印，这三个圆点怎么就这么刺眼呢……
    方兰芝碰碰他：“你师父身体怎么样？实在不行就试试推了吧。”
    崔末叹口气，打怀里掏出一页纸：“药方子，小芝姐先把药给抓了吧……师父吃了这么久的药总也不见好，走火入魔会有这么大的劲么……”方兰芝接过药方看了看，一边取了小秤打开药格子取药，一边说，“你可别小看走火入魔啊，咱们练武的人最怕的就是这个，可怜你师父，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竟也栽在这上头……对了，跟你师父说，最好是找找他那些旧识们，想办法把这任务给推掉，我听说机枢堂那边搞不定，才来找你师父的……”
    一场秋雨一场凉，一路打马上山，湿冷的风撩动湿冷的发梢，崔末心里忽然有那么一点百味陈杂……
    两年了，要说最后悔的是什么？答案就是：那场比试之后自己最终说的那两句话……
    当时心里正闷了一股火在烧，于是瞬间化成了一柄钢刀……自己约莫知道师父的软肋在哪，干脆就不管不顾的捅上去。
    那一刻真是快意极了，可是之后呢……
    所谓的渊源虽然自己也好奇，但也并不是那么急于知道，看师父的样子和对自己的态度，猜也能猜到总不是什么恐怖的坏事，师父就算一辈子不说又能怎样？可是自己的那一击却是硬邦邦的打碎了师父递来的那片好心……
    自那以后师父再也没提过那个渊源，再也没试探过自己的记忆，虽然跟所有的师徒一样生活在一起，虽然传道授业上师父毫无保留的倾尽全力，但是，师父再也没主动接触过自己，再也没那么温和的说着那些宽慰的话，再也没有探寻过自己的想法，当然也没再说过他的想法。
    为了那一时痛快，自己就这么生生划了一道鸿沟出来，师父不再会过来，自己也没法跨过去……两年了，只有每月两次的檀善指，自己疼极昏厥的时候，才恍惚一下子回到最初，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那段师父还在意自己的时光……想到这里，崔末苦笑，最近随着自己渐渐好转，檀善指貌似也不那么疼了，有时直到结束也不会昏厥，可好，连幻想的机会都没了……
    自己孤单生活这些年，好歹有一人肯这么真心照拂，却还被自己连戳带打的给推开了，崔末啊崔末，当时少说两句你会死么，如果肯乖乖的牵住那只递来的手，也许之后的生活又是另一种样子了……
    一路胡思乱想，就到了家门前，是的，是“家”，虽然明知道这里只是一处暗桩，但这两年里，它真是最最安定的所在——可以安心的学习，可以安心的吃饭睡觉，不需要隐藏，也不需要伪装，于是那些恐惧都慢慢消散了，有时进城采买和传递消息，完事后也是想着第一时间回来，甚至远远看见那几颗银杏树都会觉得舒服跟亲切……崔末嘴角一勾，翻身下马，抬手在门框上点了点，细腻的沙沙声慢慢传开——这两年房子里所有的机括都让自己和师父换了个遍，熟悉的运转声——好美。
    进了门，拴好马，崔末先去了厨房，煮药的砂锅和盛药的碗已被清洗过，正静静摆在灶台上，……看来师父已经吃过药了。崔末弯腰揭开一边的挡板，提出那个专用的小炉子，取扇子轻快地扇着，片刻一汪红绒绒的火苗冒了出来，崔末把砂锅蓄水放上，捡了今天新买的药材投进去，看着它们开始翻滚变色，才向堂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