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崔末发了狠，手掌一展，蹂身贴近，何之白也不再躲闪，劈手拆招：“李师父的绵意掌。”
    崔末“哼”了一声，掌化拳，抢攻三招，虎虎生风，何之白又道：“柳师父的般若拳。”
    崔末身形忽然一矮，伸腿横扫，何之白跃起闪避，崔末的手掌无声无息的紧跟而上，何之白赶在那手掌拍上穴道之前探身格挡，崔末的手腕一翻闪了开，何之白皱皱眉头：“吴金花的折花手？”
    崔末咬咬嘴唇，身形一旋，十指一勾，双手齐齐抓出，何之白侧身“砰”地击出一拳，崔末便飞起向后跌去。
    ……
    这一拳极大力，闷闷咽下一口血，崔末躺在地上半天动不了。何之白慢慢踱近，蹲下：“抱歉，刚才你用老怪物的那招太阴损，不打飞你就着了道了。说说吧，在燕子坞到底偷学了多少这种不传绝技？”
    崔末呼了一口气，说：“不多。”
    何之白道：“燕子坞的堂规你还记得么？”
    崔末笑笑：“未经传授偷师学艺，一招断一指。”
    何之白：“原来你知道啊……”
    崔末：“……”
    何之白冷笑：“你以为这些胡乱拼一起就成了？很多招式是要加上内力使用的，如果是内息运转相反的两招偏要一起用，你又该怎么办？没条理没套路，再多又有什么好？不如就一样练到精。”
    崔末慢慢坐起来：“师父，比刀吧，那个我倒是只练了一套刀法。”
    何之白叹气：“又不想多说了是么？也好，去拿你的刀吧。”
    崔末使的是一柄细且直的长刀，随着“呛啷”一声刀出鞘入手，崔末左臂平伸交刀，微微一揖。何之白点点头，拔出了一支短剑，抬手一端，做个“请”的手势。崔末深吸口气，“嗖”的冲出……
    刀锋带着寒气笔直向前……转瞬刀尖上一点亮光逼近，何之白挥剑一格，崔莫翻手，细长的刀刃旋转，枪头般一戳，何之白这才看到那刀背也开着一尺长的刃，忙将手中剑引着刀身缠绞，身体后仰，抬腿飞踢……
    ……
    短短时间崔末就攻出了十数招，刀刀狠辣，招招致命，何之白且战且退，终于背心撞在了银杏树上。迎面又是一刀劈来，何之白抬剑抵住，皱起眉头：“小末不要用内力。”崔末充耳不闻，只管抽刀突刺，何之白脚尖点地纵身跃起，像只大鸟翩然飘落崔末背后，只是脚尚未着地就见崔末已掉转刀锋从腋下窜出向他刺来，何之白抽剑往刀尖上一压，借着刀势向后滑出丈余，崔末见状飞快的抬脚在树上一蹬，抱着刀紧随着何之白扑过来，又是一轮缠斗……
    ……
    不知打了几回合，眼看着崔末的脸色愈渐灰败，何之白心知这是气血倒行的前兆，便喝道：“小末，快停下。”崔末闻言略顿了顿，反而又是一轮快攻，几招过后，一阵尖锐的疼痛突地传来，就像一把匕首嚣叫着分开筋脉直刺进气海，崔末闷哼一声，鲜血冲出唇角。
    “小末……”何之白伸过手，一把扶住摇摇晃晃的崔末，却不妨崔末翻手将刀一拉……只听“哧”的轻响，黑色束袖断开掉落在地……何之白后退一步，看着破裂的衣袖下小臂正涌出血来，心中不禁暗道好险——刚才若不是闪得快，这半条胳膊就得被卸了去……
    崔末却不管，只是缓缓站定，抹了把下巴上的血，喘着气平举刀锋：“再来。”
    何之白转过眼睛，说：“小末……你疯了……”
    崔末艰难的做了起手式，回道：“没……没有……”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软软跌倒……
    何之白几步走近，扔下短剑，托起崔末的上身，觅着穴道运指连点，直到崔末呻吟出声，哇的吐了口血，才把他放平躺好，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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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徐徐，银杏树有叶子落下，薄薄的一片小扇停在崔末发际，何之白看了看，轻轻掂起它，在指尖慢转：“崔十三既然教了你子夜阑珊，便是存着让你固本培元休养生息的意思，他定是盼你做个寻常人，便决不会再教你狂风十三刀，小末，这套刀法也是偷来的吧。”
    崔末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没有回应。
    何之白停了停，接着说：“狂风十三刀并不是这么拼命的打法……或者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招式都被你使得像拼命一样……小末，无论用什么来掩饰，归根结底，人只有在心里怕极了才会拼命，你到底是怕什么呢？……这几天我慢慢想到之前曾忽略的一点——修炼子夜阑珊这套功法，就像展开了身体的经络图，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的内息有问题呢？或者崔十三本就应该告诉过你，有着这样走向错乱的经脉，你此生都不能练武。可你还是练了，不但练了，还进了燕子坞，你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遇到什么自认为好的都急冲冲搬到自己身上，这样一层又一层，你打算给自己造多厚的壳呢？”
    指间的叶柄越来越软，何之白摊开手掌，让秋风带走它：“是不是因为失去记忆，让你心里不得安稳？”
    ……崔末依然没有回应……
    何之白等了又等，心中微凉，刚想起身离开，却听崔末道：“每个人都不说真话……”
    像是卸下了什么，崔末一点点翻身，侧躺着蜷成一团，喃喃的接着说：“每个人都不说真话，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但我也不是个傻子，什么都是假的，我还知道那个叔父也是假的，这些人围着我一天天的说假话，连我自己都应付得疲倦了……
    有时候觉得明明天地这么大，却没有一点点给我立足，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会不会有一天，我像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师父你猜对了，我确实是怕，我真不是痴爱武学，但如果不学武我就会惶惶不可终日，它就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给我力量和依托，让我知道还有这么一样东西是完全属于我的……
    练武时可以心无旁骛，可以真的放下，可以真正的认为只要以后的人生完满就好了，我可以没有顾忌的活完一年又一年，直到顶着‘崔末’这个身份走进坟墓里。”
    何之白目光闪动，许久，慢慢抬手，抚上崔末的头发揉了揉，道：“小末，其实远没有这么糟……总有人会对你说真话，也总有人可以让你信任，你会遇到你想保护的人，也会遇到保护你的人，岁月还有很长很长，放开心，才能得到更多。”
    崔末吸了吸鼻子：“那么，师父我能相信你么？”
    何之白“嗯”了一声。
    崔末翻过身来：“那师父你能告诉我你说的‘渊源’到底是什么吗？”
    何之白一愣，转头看见崔末熠熠的目光刀子般戳来，心中登时明了……
    低头拾起短剑站起身，何之白叹了口气：“我说的话你可以不信，你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也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再慢慢给周围的一切下定论。你不宜练武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崔十三的刀法我也可以指点你，内功跟拳脚我会教你更适合的，如果你想进机枢堂还可以跟我学机括，至于你的毛病每月两次的檀善指或许会让它慢慢好起来……如果你认可，从明天起就开始我们的修行，如果你还有别的想法，我也绝不拦你。”
    崔末眨眨眼睛：“师父，就让我们回到以前那样好不好？”
    何之白淡淡扫过一眼，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