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的玉泉寺，万籁俱寂。
    不比别家寺庙的盛况，玉泉寺两日前便开始封寺，此时更有侍卫层层把守。
    李成肃轻车简从，长驱直入。
    寺庙里几乎看不到什么僧人，只有慧能带着几个弟子，候在大雄宝殿前。
    马车停好，侍从放下脚凳打起车帘，浅灰的袍角利落一闪，李成肃下了车。慧能宣句佛号，做了个请的手势，李成肃一笑，背着手快步上了台阶。
    大雄宝殿里萦绕着略带苦涩的冷香，李成肃仰望宝相庄严的佛像，心中渐渐安静。慧能把燃着的香递过来，李成肃屏退身边侍卫，执香拜了拜……
    此时此刻，并没人注意到，香案上莲花烛台的背后有细小火花微微一闪，倏地钻入桌下。
    李成肃插好香，跪在蒲团上叩拜，慧能低声诵经，李成肃便在这诵经声里默默想着心事。
    正入神，忽听门外侍卫暴喝：“大人当心！”
    李成肃一惊，赶忙起身，却见周围的地面上“轰”的升起一圈火墙，又听侍卫惊呼：“大人小心头上！”李成肃下意识抬头，就看到梁上倾下一道火瀑来，熊熊火舌转瞬逼近，李成肃心中暗道：“罢了。”扯起袖子遮住头脸。
    侍卫们齐齐冲进，将李成肃拉出火圈，再度返身向外，才发现不知何时，殿门前已静静的烧出一条丈余宽的火河，烈焰滚滚热气蒸腾，哪里还出得去……这时候又有人喊：“快！快去偏殿！”众人茅塞顿开，乱纷纷涌向通往偏殿的廊道，结果打头的人冲到廊口却忽的一滞，后面的人这才看到短短一截走廊此时正坠着火雨，远处的偏殿也是隐约一片红光……
    绝望降临的一刹那，人群变得鸦雀无声，四下里只余大火吱嘎燃烧。
    “不用逃了。”一个冷厉的声音响起，大家循声望去，正是李大人。
    李成肃放下捂着额角的手，慢慢说：“你们仔细看那火雨。”众人依言转头，便有人瞧出端倪：“这火……落不到地上。”……果真，一团团火焰极具声势的坠落，却在距地面三尺处悄然熄灭……李成肃接着道：“不必慌乱，我看这火也快该停了。”如同应验他的话，周围火势急剧衰退，不一会儿就销声匿迹。
    李成肃用帕子敷上被烧伤的额角，吩咐道：“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片刻后勘察的侍卫回道：“启禀大人，……原本应该有机括，但现在全部被烧毁了，目前只剩香案底下、柱子、房梁处留有被烧焦的凹槽和两枚铁钉，除此之外什么线索都没留下。”李成肃环顾，自己这群人真是个个狼狈，倒是一早吓呆了动弹不得的慧能毫发无损，不由得摇头一笑：“不必查了，我大约知道是谁了。”说罢起身，“今日的禅不参了，回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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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之白与崔末正在湖边的亭子里吃鱼，鱼炖的肥嫩入味，但崔末吃起来却如同嚼蜡——一直心痒着想看看那场精巧细致的火，结果师父却不允许，现在这时辰，约莫那边也烧完了，崔末长长的吹出一口气，翻翻眼睛……
    湖面仿佛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光，远远一艘小船，有船娘正唱船歌，何之白倚着凉亭的柱子看着远方，听见崔末的动静回过头来，说：“小末，我已跟燕子坞去信，咱们的试炼要先停下。”崔末闻言一惊：“师父，为什么？”何之白转身，双手抱在胸前：“小末，你的内息有问题。”崔末一愣，就听何之白接着说：“当时你绕着树兜圈子的时候我就觉着不对，盗墓那天更是印证了我的猜测。我给燕子坞去了信，详细的问了你们大课师父，之后燕子坞传了你的资料来……小末，你的最终测试是排了第三对么？扣分的地方有两处，一是从鹞子岭返回的时候你掉队了，你的解释是迷路了；二是跟人对战的时候你从房檐上跌下来，你的解释是踩空了……如果我猜得不错，真实的情况应该是你的内息会在某些时候毫无原因的中断。……你确实优秀，如果不是这两处失误你本可以稳拿第一。”看看崔末愈渐发白的脸，何之白继续说，“后来去山寺，我绕了个圈子在后面跟着你，你觉着没人会看见便不加掩饰，我才更笃定了，现在，小末你告诉我崔十三教你的是哪套心法？”
    崔末低下头，慢慢说：“子夜阑珊。”
    何之白想了想，问：“是崔十三举荐的你么？”
    崔末回答：“叔父教了我心法后就离开了，我纯是自己喜欢，就练了下来，进燕子坞也是我自己到堂口报名参加的选试。”
    何之白叹了口气，道：“子夜阑珊是一位前辈高人研创的内功心法，当时这位高人受伤严重，内力全失。为了疗伤，他另辟蹊径，将内功从头练起。痊愈后这位高人把这套功法整理完善，取名叫子夜阑珊。所以这套内功的作用并不在御敌，而是——休养生息。小末，你受过很重的伤么？”
    崔末摇摇头：“我不记得了……”忽然间想起师父曾提过的“渊源”……便迟疑着说，“师父，事实上我不记得八岁之前发生的事，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在燕子坞了，我的身世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如果细究起来，我当时到底是不是八岁也未可知……我也曾想过努力找回记忆，但这东西不是说找就能找回来的，后来我真心喜欢练武，就把这些都搁下了，我其实也想通了，左右不过几年小孩子的记忆，既然忘记了那就忘记吧。”
    ……明明极普通的一席话此时却像野火般迅疾的烧过心田……何之白瞳孔微微收缩，袖子下的手慢慢攥紧，半晌，方才找回声音，故作平静的问：“全都不记得了对么？”
    崔末点点头。
    何之白垂下眼睛，沉默许久，终于淡淡笑了笑，喃喃道：“原来真是这样，你已经都忘记了。”
    崔末想了想，小心的问：“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么？师父你重新告诉我一遍也行啊……”
    何之白抬起眼睛，深深的看过来：“算了，既然忘记了那就忘记吧。”
    ……
    一只飞鸟鸣叫着划过天空，恍然中那黑色的影子鬼魅般一掠而过，崔末陡然一惊，才发觉自己方才竟被那目光慑了心神……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心里是那么那么的难过，像溺水般透不出一丝气来……崔末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又忽然间不知该怎样表达，想了又想，只得放弃……
    何之白早已转回身去，继续看向空无一物的远方，终于，缓缓道：“我们不再做试练了，我从新教你内功武技，顺利的话，两年足够，你，愿意么？”
    崔末心中突地激动起来，得何之白这样的高手两年锤炼，那是打灯笼都难找的幸事啊……于是再也顾不得细想刚才的情绪，一团高兴地答道：“谢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