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卷 荆棘满怀天未明 第二十二章 锦囊计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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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后再见到小媛黎氏,已经是翻过新年后的第二个月了。
    彼时黎荣已经被殿下宽恕,复了小媛的位分,且连日来恩宠可以与新晋的柳婕妤抗衡。而景妃在新宠之间,则显得力不从心。她也并不恼,碍于是略大些的妃子了,又抚养着世子,故也不争这一时的荣宠。连日来除了小媛黎氏与婕妤柳氏,其他的妃嫔不过是各分春色罢了。自从素素被贬为庶人之后,宫里似乎再无专宠之势,王后每每向殿下提到素素,殿下亦只是低头不语。
    王后打量着黎荣,黎荣穿了一身湖光蓝的袍子,在严冬的时节里略显得臃肿。良久,王后笑道:‘果然,这关了快一年了,别的没有,倒是眉眼开了些了,如今也得殿下宠爱了。“
    黎荣微微一笑,已然娇声道:”多谢娘娘扶持,娘娘雪中送炭之恩,臣妾没齿难忘。“
    王后的眉毛一跳,已然笑容如春风一般:”不是本宫要帮你,而是你自己争气。这不,翻过了二月,殿下便要晋你的位分了。似乎是碍着从前慕容氏的缘故,如今殿下也不愿再立你为婉仪,在从四品里面择了个芳仪的位分给你,你可还满意。“
    黎荣谦卑道:”嫔妃晋封,若无大事,向来是要逐级晋封的。昔日慕容氏便是越了位,才引起了众人的不满,如今被贬为庶人。昔日的前车之鉴,臣妾不敢忘。“
    王后含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意思:“殿下若是宠爱你,这些事情也不过是些虚名罢了。“
    黎荣的声音婉转如雨后黄鹂,唤了身边跟随的宫人来,又对着王后笑道:”殿下赐了臣妾这些料子,臣妾私自想着,臣妾卑贱之身怎可使用,故全部奉给娘娘。“
    王后笑了笑:”你的心意本宫明白。但既然是殿下赐的,你便收着。本宫也不缺这些。“
    黎荣的笑容温婉到了极点,“也不过是臣妾的一丁点心意罢了,还请娘娘收下。”
    王后扬扬头,朱儿便走上前去,含了满面的微笑,盈盈收下。
    殿中为着王后畏寒,已经熏了满屋的热气,黎荣站得久了,也有些晕眩。倒是王后问道:“你的禁足解的时候,景妃可说了什么?”
    黎荣含了一分谦卑,“能说什么,左右当日的证据也不过如此罢了。且娘娘深谋远虑,景妃远远不如。”
    王后淡淡道:“这便是你比尹妃聪明的地方了。所以本宫喜欢你啊,也喜欢看着你得宠,像你这样乖巧的,满王宫真是再找不出第二个。”
    黎荣亦笑:“还不是娘娘指点有方。且娘娘放心……”说着,便暧昧地看了王后一眼,“事情过去这样久了,偷龙转凤亦不过是白搭。然而殿下信不信,才是真的。”
    王后坦然笑道:“是啊。”
    黎荣走后,仍是朱而迎了上来。王后双眼微冥,问道:“你瞧这黎氏……”
    朱儿笑道:“多亏娘娘暗中指点,一年下来,确实是长进不少,与当日刚入宫的黎小媛,天壤之别。”
    王后摇摇头,“可是本宫心里老是不安,这件事情做下去,咱们也就落了把柄在黎氏手上了,且她如今又这样得宠……”
    朱儿的话中含了几分凌厉,“那又如何?娘娘您是王后,这些年看的起起落落还少么?能得宠的,必然也能够失宠。且咱们还有尹妃呢,黎氏到底翻不过天去。”
    王后的话中有不可辨别的狠意,“尹妃又如何?当初的事情,若是尹妃做好了,咱们与景妃一了百了,如今折了个慕容氏,无关痛痒而已。她做事这样不利落,当日在太平殿上露了多少马脚……”
    朱儿温婉笑道:“正是她落了马脚,日后咱们才能撇得干净。”
    王后懂得地看了朱儿一眼,旋即又闭上了双眼。
    黎氏再到殿下的书房外,已然被元福公公拦住,“小主,婕妤小主在里面伺候着呢。”
    黎荣笑了笑,仍是推开了他的手,“公公差事做的好,我也不想为难。只是我担心婕妤姐姐一人伺候不好而已。”
    元福又用了几分力道,笑嘻嘻道:“小主多虑了,婕妤小主如今得着殿下的宠爱呢。只怕翻过月头又要晋封了。到时候小主成了主子,还容得小主您这样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地喊着?”
    黎荣的话温婉而不失锋利,“那么公公言下之意,非要后宫中人人自危方可满意?这话置殿下与王后于何地?”
    元福皮笑肉不笑,仍要再说,只听书房里传来殿下的声音,“可是荣儿来了?快传进来吧。”
    黎荣的神色并无多余的傲慢,只是将那一丝得意掩藏在嘴角,而元福亦将这最后一丝的失落与恨意藏在嘴角。
    黎荣见了黛若在内伺候,碍于她的位分比自己高,便也行了个礼。黛若笑了笑:“这寒气这样重的,妹妹路上可要仔细!”
    黎荣亦福了福寒暄道:“多谢姐姐挂念了。妹妹听说姐姐在殿下这里伺候,本来是不欲来叨扰的,只是想着也许久未见过姐姐了,便大着胆子来了,姐姐不会怪罪妹妹吧。”
    黛若在宫中浸淫的时日愈久,加上自素素被贬入永巷之后,自己孤身一人,若无一星半点察言观色的能力,如何能够在景妃盛宠之下自保,更兼如此得宠?
    黛若的神色没有一丝破绽,“说什么劳什子怪罪,这可不是坏了咱们的姐妹之情?殿下也老给做姐姐的说,很是想念妹妹呢!”语罢,黛若看了一眼殿下,正好对上殿下温柔的神色。
    黎荣恍若不知,坦然笑道:“正是呢。从前慕容姐姐在的时候,也总是和妹妹提起姐姐,如今看来,姐姐和慕容姐姐倒是一心呢!”黎荣说罢,娇羞地捂住了嘴,忙道:“是臣妾失言了。”
    黛若小心地觑着殿下,只见殿下的神色并不好看,黛若略一思索,又微笑道:“慕容姐姐是有过失了,可是昔日无论是对着咱们还是对着殿下,也算是十分尽心了。人嘛,孰能无过?只是慕容姐姐到底是犯了错的人,妹妹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提起她呢?可见妹妹是如何念着慕容姐姐了。”
    黎荣无意抬起的目光恰好对上黛若灼灼如火的目光,黎荣旋即又低下头去:“是妹妹失言了。”
    殿下看了一眼黛若,维持着勉强的和善,“你先跪安了吧,伺候这么久也累了,便让小媛伺候吧。”
    黛若应了声”是”,于是便退了下去。正从仪元殿出来走到长街上,彩玲与彩月忙扶住黛若问道:“小主不是伺候得好好的么?怎么出来了?”
    黛若的脸上犹自含着一分残留的微笑,紧紧将手帕抓在手中,平淡道:“不过是我技不如人罢了。”
    冬末的残阳冷冷地打在黛若的脸庞上,长街上的行人似乎都成了虚无缥缈的画,长街长得不能达到尽头似的。她不知道,这样子争着荣宠,争着位分,来日又有什么能够慰藉自己的寂寞呢?
    细细想,自当日入宫已经有一年了。年少的幻想已经在深宫重重中被磨得所剩无几。君恩与位分,不过是片刻烟云而已。
    是的,她想起了那个在永巷里的人。来日深宫寂寞,怕是只是彼此陪伴着彼此了罢了。那么,那些从前的介意与不甘,又有什么要紧呢?至少,素素不会来争夺自己的恩宠,更不会挑拨自己与殿下的关系。
    在这红墙之中,迎合着的姐姐妹妹,远不如这份贴心来的实在。而自己从前似乎太过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得失,白白耗尽了彼此的姐妹之情。
    恍惚间,她似乎又想起黎荣。昔年在春华宫里被景妃训斥,彼此无枝可依,尚且能够真心相待。而今彼此都得宠,便只能争个你死我活了么?
    这便是,终于被命运逼到了这一步。
    在转角处,黛若终于落下泪来。
    黎荣正自伺候着,殿下似乎是无意道:“想必你也听王后说了,翻过二月份,本王便思量着要晋你为芳仪。”
    黎荣笑道:“左右不过是殿下做主罢了。”
    殿下像是说着一件极其不要紧的事情,“本王反复思量过了,到底你从前也是有些处事不当之处,又是连晋两级,到底也是不妥。本王便择了个中,先封你为正五品嫔,赐个好封号可好?”
    黎荣的不悦只是一瞬,忙又道:“多谢殿下恩典。”
    殿下看了黎荣一眼,“美人如斯,便赐个‘丽’字做封号罢。本王乏了,你也跪安吧。”
    黎荣盈盈道:“是。”
    殿下将怀中那一张海棠花的手帕握紧,有片刻的轻松与不舍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庞上。而这个时候元福公公正好打了帘进来,见四下无人,低声道:“殿下,西六宫西门上那些白鸽的下落已经查清楚了。”
    殿下将手帕收回怀中,冷冷道:“既然查出来,便说吧。”
    元福小心翼翼道:“奴才发现,从前这些白鸽总是往柔华宫……那里飞,而先如今……”
    殿下已经猜到了几分答案,便道:“你只管说便是。”
    元福深吸一口气,又道:“而如今总是往永巷那边上飞。可是,殿下……这……”
    殿下摇摇头,“本王明白了,你下去吧。”
    元福公公怯怯懦懦地退下了,殿下心中的寒意肆意地浮起。良久,喃喃自语道:“若昭……若昭……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我之间,仍然如此……”
    夜来宫中多了几分凄清,热闹总是在东六宫的,而西六宫,自从昭容失了孩子,便冷落了下去。那种冷落并非是明显的,君恩如旧,只是被那种孩子死之中的惆怅熏染得一分一毫都不剩。
    而那只白鸽亦是在这个冷月如霜的夜里,被慎贵嫔身边的侍女截下,带到了殿下的仪元殿。
    殿下看过白鸽脚下绑着的书信,只是冷冷地唤元福公公道:“把慕容氏和音袖带来。”
    素素见到殿下的时候,脸上并无多余的神色。只是经过永巷几个月的浸淫,人到底也是瘦了下去。那种瘦是贴着骨头与肌肤的,虽然不可捉摸,可是天长地久,终于还是将她深深地磨尽。
    而素素跪下的时候,尽力将痛苦的呻吟掩盖下去,然而还是“嗯“了一声。殿下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心疼:“膝盖便这么不好了么?”
    音袖平静答道:“小……咱们自从被送到永巷,姑姑成天让咱们做些苦累活计。这便也罢了,只是姑姑变着法儿地折磨咱们,慕容氏身子一向又弱,从前又是有风湿病的底子在,如今……”
    殿下正欲说些什么,慎贵嫔已经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当日既然犯下了这大的错,那么慕容氏你便要承受这些。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不错了。”
    素素卑微道:“是奴婢之错,奴婢甘愿承受。”
    殿下尽量将温柔的神色掩盖,含了几分凛冽道:“你看看这上面的东西吧。”说罢,便唤过元福公公将那书信递到素素面前。
    素素尽量将不平静的心情压制下去,仔细看到:
    “丽嫔、柳婕妤专宠。”
    而最让她彻骨心寒的,便是这些字迹都是自己的。素素尽量平静,笑道:“殿下果真信是臣妾的字么?”
    慎贵嫔冷笑道:“咱们都是有出身的人。虽然你进了永巷,可是拿你从前的笔迹细细对照起来,只怕还是不会错的。既然做下了,为什么还要狡辩?”
    素素并不分辨,只是直视着殿下,“殿下如此疑心臣妾,为何不直接处死臣妾便罢了?”
    殿下摇摇头,“元福你来说。”
    元福公公应了声,便道:“自从去岁十月,便一直有白鸽在西六宫的西门上徘徊,奴才便觉得奇怪,又想起白鸽向来是传递信息的孽畜,不得不谨慎了几分,没想到顺藤摸瓜便查到了柔华宫上。再后来,慕容氏进了永巷,奴才便发现这些白鸽柔华宫转移到了永巷。只是奴才不明白,若非有意传递消息,如何会养这么多白鸽呢?”
    素素平静道:“谁养着这么多白鸽,元福公公大可自己去查,若凭这一张纸便说是奴婢做下的,奴婢不服。”
    元福公公努努嘴道:“哟哟,这字迹都是你的了,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你若是承认了,便省得这样多的苦楚。”
    素素摇摇头,冷笑道:“我凭什么认?既不是我做下的,哪怕是打死,我都不会认的。至于字迹……”素素看了一眼慎贵嫔,“贵嫔娘娘如此确信是奴婢做下的,也着实是煞费苦心,截住了这白鸽来告诉殿下。只是满王宫上下,奴婢还不信找不出个字写得和奴婢一样的。”
    殿下看着素素,眼神中多了几分不明所以。良久,殿下终于道:“本王也是无能为力。既然物证人证俱在,本王也不能不疑心。元福,便按着规矩来吧?”
    慎贵嫔讶异,“规矩?”
    元福皮笑肉不笑:“是啊,慕容氏嘴这么严,奴才也想看看用什么法子能够撬出些东西来呢。”
    音袖赶忙护在素素面前,“若有什么,便拿奴婢去便是了。”
    慎贵嫔“啧啧”几声,“当真是主仆情深啊……噢,不……如今都是奴婢了。只是音袖你如此护主,难道和慕容氏是一个来路?”
    音袖气得脸都要涨红了,素素的声音如清冷的上弦月:“昔年奴婢身处后宫,一向听人说慎贵嫔为人谨言慎行,如今也是一个劲的抓住不放了!”
    殿下怒道:“她是正三品贵嫔,你不过是个被废的庶人,如何能够这样讲话!昔日当真是本王宠坏了你!”
    有泪水肆意而下,素素尽量让那种灼烧完结在逼仄的眼眶中:“奴婢的确是被废!可是奴婢也是人,奴婢不能白白被冤枉!”
    似乎是这话触动了殿下的愧疚情肠。素素的情绪一下子不能被控制:“正三品贵嫔又如何?贵为中宫王后又如何?卑贱如奴婢又如何!殿下以为,凭这些便能够定尊卑了么!百年之后,咱们都不过是一堆红颜枯骨罢了!”
    殿下似乎被素素如此的反应给震惊,深知自己情急之中口不择言,正欲安慰,可是想到慎贵嫔在身边,这些话如何能够当着她的面说?素素冷笑一声:“既然殿下如此疑心奴婢,那么就请元福公公带奴婢走一趟吧。”说罢,素素起身,推开身边的哭哭啼啼的音袖。殿下的表情十分复杂,而素素亦只是冷眼不再看他。
    这样的情况,落在慎贵嫔眼里竟教人看不懂了。
    那张纸条被素素一手挥开,落到了音袖的面庞上。纸条被音袖的泪水浸湿,音袖慌张着扯开,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心中忽然如轰雷翻滚而过,赶忙连滚带爬到殿下面前,竭尽力气道:“殿下容禀!殿下容禀!慕容氏是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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