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素素起床后依旧日的习惯梳洗。音袖一边服侍在侧，一边玩笑道：“罢了小主，话都与你说破了，奴婢这条命便是真真给你了。”

    素素一愣，旋即亦笑道：“自然了，日后我必得好身珍重着，没由的添进去两条命，竟也不知是便宜谁了。”音袖见素素如此玩笑，亦也放心。此后两人便如亲姐妹一般，再无嫌隙。闲暇时，素素亦怀疑音袖的来历。然而除却疑心当日音袖的坦白，甚至是前日御花园的对语，竟再无其他痕迹可寻。素素暗想，除却音袖自己肯说，旁的当真的是再寻不得半分蛛丝马迹，亦只能作罢。左右如今还算不得个用人的时日，一时竟也不十分打紧。

    过了不久，素素见黎荣被遣回之期愈发到了，虽然心下着急，可是由着当日鸾妃的劝告，加上自己亦是无法可救，便只能作罢。虽然素素已经被废为贵人，但到底只她一人住着柔华宫，不出宫门，倒也没得那气受，一应的供给都还好，可是换做黛若在景妃宫中，却大大不同了。

    彼时黛若正卧病不得离床，景妃却是一个劲头的好身折磨。今儿个让黛若抄了《女训》，明日又嫌字迹潦草，加上一应的供给被削减不少，一时竟然也只能这样受着，巴巴地便也病了下来，甚至连个太医竟也请不来。几次三番黛若身边的彩玲和彩珠去请太医，却又被佩儿说嘴一顿，打发了回来。于是，也只能作罢。偶尔佩儿亦只是冷笑说：“这病气，玷污了咱们小世子可是罪过了。依我瞧着，不如早早地寻了黎氏的例子，遣回宫去便罢了。”

    彩玲与彩珠正伺候着，听了心中不免有气，彩玲一个伶俐，狠道：“黎氏？佩儿姑娘喊得真顺口，如今黎小主尚且还是小主，哪里容得你一个黎氏一个黎氏地唤着？没由的失了规矩，倒教别人以为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呢。”

    彩珠忙止了彩铃的嘴，低声道：“小主还病着，莫给小主添麻烦才是。她喜欢说，由着她罢。”佩儿站在门口，听了个清楚明白，本想再说些什么，奈何彩玲嘴角伶俐是见惯了的，未必说得胜，亦只能作罢。佩儿含着怒气，回了春华宫的正殿，禀了景妃这一肚子冤屈。

    此时景妃已经是宫中第一得意人，兼之世子是自己亲生，只差个“王后”的名分罢了。她徐徐笑道：“你跟那起子人置气什么？咱们暗地里使着绊子便也罢了。你若非要如此给本宫明里生是非，本宫也保不得你的！”

    佩儿听景妃如此说，忙也着急，只求饶道：“奴婢知错。”景妃瞥了她一眼，复又笑道：“罢了。那么一箭三雕的的主意，也唯有你罢了。若不是当日你见黎氏的手镯同先前王后赐给本宫的有些许相像，又得了这个谋划来告诉本宫，本宫也不会如此轻易便将三人打击到底。更兼，殿下想着这镯子的事便想着也有王后的意思在里头，跟着来凤仪宫也冷落了下来。只剩本宫一枝独秀。你这么聪明的脑子，本宫怎生舍得打发了你出去，好好替本宫谋划着，少不了你的好。”

    佩儿忙赔笑道：“娘娘聪慧。不过是黎氏身边的绿痕想走娘娘的门路来告诉奴婢罢了。奴婢算得住个什么，还是娘娘聪慧。”

    “绿痕？”景妃想了想，“也罢，打发到永巷去了，也不是本宫的主意，少得本宫费旁的功夫。只是……”景妃略一沉吟，“为何事后找出来那镯子却有一对？本宫好费了些心思才将此事瞒了下来，左右也是偷罢了，生出些旁的倒还多余了。”

    佩儿眼珠一转，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外面有窸窣的声音，彼时是宫里午休的时间，景妃听得此声，心中生出一分警觉，对佩儿使了个眼色。佩儿旁出了去，不久，便听得外面有零碎的声音——

    ”哟！贵人小主大好了，怎么，来探视柳氏么？“

    那人听得佩儿如此语气不善，亦只温和道：“也不过是来拜见景妃娘娘罢了。若是姑娘得空，便帮我传传罢。”

    “传传？”佩儿嗤笑，“奴婢明白，小主不是非诏不得见殿下么？小主明知如今宫中就数我家娘娘得宠，巴巴地跑这来。怕不是真实拜见娘娘罢。不过是借着这机会撞撞殿下，顺便来探探你的好姐姐罢。只是，我家娘娘未必得空见您。”

    景妃听到这里已经含了笑，她自知如今是宫中午休的时候，自然没有请安的道理。不过是偷偷来探视黛若，被撞了个正着罢了。景妃起身片刻，脑中已经有了算计。出了宫门道：“本宫道是谁，原来是慕容氏罢了。”

    素素听得这话，亦只不卑不亢道：“娘娘好记性。只是臣妾尚未被废，若是称了’慕容氏‘只怕是不妥。娘娘如今协理六宫，自然应该明白其中利害。”

    景妃听了这话，怒极反笑，“废了你位分的并非是殿下而是本宫。怎么，你如今还不明白，如今执掌六宫的是本宫，并非殿下，更非王后。”旋即，景妃瞧了素素一眼，笑道：“瞧你这样子，竟也不像来拜见本宫的。况且本宫说了，是不见你的。慕容氏向来是宫中最懂礼节的才是，这个时辰来拜见本宫，必定是旁的事情。罢了，也不必本宫猜了，也不过是探望柳氏罢了。原就着姐妹情谊，本宫是该依了你的，只是如今你们两人都已经形同禁足，竟然在宫中还如此张扬。本宫也不得不多管管你们了。那么……”

    素素听景妃强把罪名添到自己的头上，竟也不曾多说一句话。倒是景妃身边的佩儿奇怪：如今这样子，却似乎不大对啊！慕容氏既没有携带多余的宫人，亦没有带旁的东西来，只怕若是真的……

    佩儿的思绪还未尽，只听得一声冷哼：“执掌六宫的是你么？”素素听得这声音，心中一暖，已然含了十分的笑意，转过身去行礼：“臣妾柔华宫贵人慕容氏参见殿下。殿下万福。”素素抬头，又看见鸾妃在殿下旁边，又行礼道：“臣妾参见鸾妃娘娘。鸾妃娘娘万福。”

    “贵人？”殿下惊讶，“本王不记得降了你的位分啊。”景妃听得方才殿下的语气不善，忙道：“参见殿下。殿下容禀，是臣妾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殿下不屑，“请了王后的意思么？请了本王的意思么？”鸾妃已经笑吟吟接话道：“当日景妃下了意思，是让佩儿给王后回了意思。只是殿下不知，臣妾确实惶恐。”

    素素听得话中玄机，忙道：“殿下容禀。臣妾以为，若是这样遣送黎更衣回宁宫，只怕是不妥。”

    “更衣？宁宫？”殿下几乎要叫喊出来，“什么意思？”当下，素素便将景妃的意思全部告诉殿下，顺带将黛若被降位分的事情告诉了殿下。殿下闻言，愈发恼怒。临了了，鸾妃打了个圆场，“也不过是我看着景妃姐姐还没歇下，便邀了殿下来春华宫，没想，竟闹出个这么事情来了。实在是臣妾莽撞了。”

    殿下温言道：“不是你莽撞了。若非你莽撞，本王竟不知后宫里出了这么好的事情。后宫人人竟跟聋子哑巴似的，这么大的事情竟没有人知会本王一声。”景妃娇嗔道：“是殿下说，臣妾可以自行处置宫中大小事宜，只是要禀明了王后罢了。如今……”

    殿下的语中听不出半分喜怒，“那这后宫到底是姓宁，还是姓龚？”景妃听得这话心中一沉，忙行礼道：“臣妾不敢。”

    “你不敢也已经敢了。”殿下怒道，“传本王的意思，即刻复了慕容氏和柳氏的位分……黎氏遣回宫中之事自是不再提，虽然黎氏有罪，但到底也不至于如此，先复了她美人的位分，一应供给按从前小媛的来。至于你……”殿下瞧了景妃一眼，“实在，你也是无法协理六宫的。你也累了，涵儿和六宫的协理，你自己择一个便罢了。”

    景妃心中发凉，狠心道：“臣妾协理后宫不当，还请殿下恕罪，愿听殿下王后差遣。”

    殿下也不再看她，只是鸾妃略咳嗽了声，殿下忙又关怀道：“如今你的病还犯着，本王便陪你回宫去吧。”

    “回宫回宫？”鸾妃嗔道，“殿下有几时陪着臣妾在。也罢，宫里人多，也只有婉仪妹妹念着臣妾罢了。”

    “这话却怎么说？”殿下奇道。鸾妃笑吟吟道：“最近臣妾身子犯懒。那日婉仪妹妹见了，便说心疼臣妾。虽然她非诏不得见殿下，可到底也是可以同臣妾说说话。只是婉仪妹妹怕生是非，太医院又是一味地作践她们，竟不知是如何搜罗到好药，日日给臣妾送了来给臣妾。臣妾也是喝了婉仪妹妹的好药，身子才好些。罢了，殿下不陪臣妾，倒也委屈婉仪妹妹了。”

    “能够陪伴鸾妃娘娘身侧，是臣妾的福气。”素素不卑不亢道。殿下已经含了笑意道：“既如此，竟是本王错失了。慕容婕妤的贤惠，本王竟是今日才知。”

    这一语，景妃与佩儿都是一惊。虽然心中悔恨，却也不敢多说旁的。鸾妃忙唤元福公公道：“还不快去传旨。”

    素素忙行礼道：“多谢殿下。”殿下笑道：“既如此，容华还病着，本王也不便进去探望了。便请婕妤代劳了。至于你……”殿下盯了一眼景妃，心中有几分怜悯，“你也别在意。好好养着涵儿，总也不差。这事，你确实也是没做好。但，你也别太上心。”

    素素心中一沉，自知景妃与殿下的情意极深，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可以轻易搬到。遂只含了一缕谦卑的笑，道：“恭送殿下与娘娘。”

    殿下与鸾妃便借此离去。在鸾妃转身的瞬间，素素捕捉到了那惊心的一缕笑容。

    素素强自把心中一分喜悦按下，只含了一分谦卑的笑容：“外面日头大，臣妾婕妤慕容氏，恭送景妃。”

    景妃冷笑一声，“本宫竟然是着了你的道。你也别太得意，宫中时日长久，本宫如今就算是被削了权势，你如今就算了是得了势，尊卑也是变不得的。”语罢，景妃转身入殿。

    素素哪里还奈得，忙不迭入了黛若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