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我在清晨4点钟就醒了，或许是害怕我不在的时候殷卫出什么问题罢，我煮了粥装好，匆匆忙忙就往医院赶。外边是淅淅沥沥的雨，有些冰冷彻骨，北方的天气就是这么多变，一场雨来就似乎是入了秋。
    自从离开殷卫，我都已经几乎是没了时间的观念，我只晓得一天，一天，日复一日，生命就这样逝去了。到医院的时候是5点左右，病房里的病人们大多还在睡，卫生间的水龙头传来刺耳的水流声，但殷卫并没被吵醒。
    我尽可能轻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拉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屋子里男性患者的旁边或是妈妈，或是妻子，而殷卫和我这样莫名其妙的组合是很突兀的，我蓦然竟发现殷卫是真的悲哀……
    他连最起码被人关心的权力，都是靠买来的，妈妈疯了，未婚妻对他不闻不问，他就是一个穷的只剩下钱的人了，钱或许是真的可以买来幸福，不过那幸福也让人坐立不安……在外人看来他太成功了，所以他就更悲哀。
    “小以…………”他在含糊不清的轻轻唤我的名字，我没有回应，想必这只是梦话而已，他还应该睡一会儿。
    我却丝毫困意也没有，只是两个很深的黑眼圈似乎是在宣告着我的疲惫，不久，护士例行巡房，到处都吵闹了起来，有人在外边叫卖早晨，声音很大，整条楼道都听的真真切切，殷卫也终于被吵醒了。
    “还早呢，再睡会吧。”
    “我睡好了，睡不着。”他努力地想要坐起身，表情显得很吃力，也很痛苦。
    “吃点东西吧，我煮了粥，已经不热了。”我说着打开餐盒，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拿肉松。
    “你亲自做的？”他的语气有些惊喜的意味，只是过于平淡，以至于很难让人发现。
    “嗯，将就吃吧。”我拉着他坐起来，把餐盒和勺子放到他手里。
    “我是病人，你应该喂我吃吧。”
    我没拒绝，毕竟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我还从没喂别人吃过东西，感觉勺子舀起粥的时候，我的手抖个不停。
    “对了，喂别人之前不是要自己先吃一半吗？”
    “那是试温度，这粥也不热，再说了两个男人这样多奇怪啊。”
    “是吗……”我把勺子递到他嘴边，他很听话的张开嘴，就是喂这一勺，我就已经是手臂僵硬累的不行了。
    “殷卫，你自己吃吧，我不会喂别人。”我把勺子塞进他手里，不自觉的脸就红了。
    “刚刚不是做的很好吗？”他别有用心地鼓励着我。
    “我出去买点东西，你自己先吃吧。”我干脆出了病房留他自己在床上把粥吃完。
    在便利店买了两瓶水，还有面包和火腿，一会留给自己吃，估计着大约殷卫吃完了东西，才回到病房。
    果然，殷卫已经把粥放到了一边，看来他并没吃多少，他弯着腰，大颗的汗水流下来，分明空气都有些冰冷，他怎么会热成这样。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摇着头，却不说话，我赶忙把护士叫过来，她只看了一眼，就不以为然的说：“止痛药医生让给他停了，要是疼的剧烈就再点一天吧，对了，你再交5千药费，之前交的用完了。”
    我赶紧下楼去交钱，5000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可如今的我看待这些钱就只有一串数字的概念而已，这也是拜殷卫所赐。
    这一周，我的生活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两点一线，在家和医院之间奔波，我一直对迟修刻意隐瞒着这件事，人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我很难自信的告诉他我身子正。殷卫回复的很好，只是身体还是很虚弱。他一直强烈反对我找老李或者公司里的人来探望他，我就索性一直也没给他的手机充电，只是他这样平白无故的失踪了，到底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答案是肯定的，殷卫住院的第五天，老李就找上了我的家门。
    “打扰了，少爷这几天来过吗？”这男人依旧是沉默寡言，老气横秋的样子，我回到家的时候他似乎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一看到我就开门见山的问。
    “没，我没看见他。”看着他疲惫不堪的样子我虽然于心不忍，但仍旧说了谎。
    “少爷失踪五天了，公司怕影响不好，没有报警，我们一开始怀疑是绑架，但却没人打电话索要赎金，可能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不，不会吧，他不是好好的吗？”
    “从您走了之后他的情绪就很差，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了。”老李说话很恭敬，但我却能闻到一股火药味。
    “你们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少爷猜你会和Lemon的一位设计师住在一起，我们向Lemon打听了一下，知道了这里，你回来的时候少爷就是这么发现的。总之，如果他联系您了，请务必给我电话。”他说完递给我一张名片，我点点头，把名片收了起来。
    “老李。”男人刚要离开，我却叫住了他。
    “怎么？”
    “殷卫……殷卫如果再不出现，会怎么样？”
    “公司已经讨论这件事了，如果下周之内他还是没有消息，由董事长带头的一大帮股东可能会撤股，那样的话公司股票可能会大跌，少爷的身价也就至少折掉一半吧……但如果少爷真的判定为失踪了……甚至说死亡了。那么就由您来继承他的股份，当然，如果这部分股份您想要抛售的话，那些资金和财产会继承给您的。”他说的话我一时间理解不了，但他没有再说第二遍的意思，只是微微向我鞠了一躬，就转身走了。
    “你还是联系一下公司吧……”第二天我去医院照顾殷卫，把昨天老李说的话原封不动的搬给他，他却毫不在意，食物在嘴里嚼了好久才咽下去。
    “那样也好，反正有人想要费力弄垮殷氏，就凭我有什么用呢，我就算回去，又能拉拢多少股东？他们都对我失望透顶了吧。”他似乎一个局外人一样叙述着自己的事情，然后又是慢慢地咀嚼。
    “你有能力把那些失去的都夺回来吧，再怎么说这个公司也是你亲手扶持起来的啊，就这么垮下去了你甘心吗？”
    “有什么的？”他黯然一笑，“那个商场高手的殷卫，四年前就死了，死于急性胃出血导致的失血过多。”
    “你这个人还真是……”
    “我怎么？”他喝下一大口汤，慢慢咽下去，“所以，第二个殷卫也要死了，这次是死于破产。”
    “你既然怕破产怎么还这样悠闲自在？”
    “说什么呢，我不是已经破产了吗？我人生的95%都已经输光了啊，现在想想，我真是太贪心了，我用我95%的人生去赌你会爱上我，所以我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你当真要放弃？”
    他点点头，脸上还挂着笑。
    “你要是这么执迷不悟，那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殷卫，你真的很没用。”
    “是啊……所以说，第二个殷卫也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到底是什么呢……”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手指修长，但似乎将要消失一样变得透明。
    “迟修，你明天回来？”
    “嗯，小以，你要到机场来接我吗？”听得出来，电话的那一边，对方很激动。
    “不，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最好别吃醋。”我顿了顿，想要听听迟修有什么样的反应，但话筒里一言不发，我只得继续，“我这几天要在新大医照顾殷卫，他胃做了手术。”
    “…………”迟修似乎是过于吃惊，半天没说出一句话，终于，他开口了，只是分明的语气里带着不快，“他家那么多保姆，随便找个人照顾他不就好了，干嘛非得是你？”
    “修，我说过，你最好不要吃醋，殷卫的亲人，恐怕就只有我了……”
    “亲人？什么亲人，男朋友？”他的话语很明显地挖苦我。
    “是弟弟。”
    “…………”他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淡淡的说，“好吧，我相信你。”
    这无关信任，只是我的责任而已，如果我和殷卫真的能回到单纯的兄弟关系，是不是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呢。
    “哥，中午想吃什么？”
    他有些讶异的看着我，半晌才挤出一句，“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做的。”
    “那菜粥可以吧，我回去煮，你等我一会儿。”
    “不能陪我吗？”他的手拉住我。
    “哥……你不是想要吃我自己做的吗，那我在这儿陪着你这么做啊，对不对。”
    “哦……那还是叫外卖吧，我不想你走。”
    我无可奈何，打电话叫附近的港式茶餐厅送了两碗菜粥和一屉虾饺过来，这一周殷卫吃了一直在吃粥，也该给他弄点别的东西换换口味了。他似乎能吃一点固态的食物了，只是胃还是有点疼痛。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没什么话说，我在一边玩手机，而他则看一本小说，偶尔他想去卫生间，我就扶着他过去，但这样的时间出奇的过的飞快。
    晚上，殷卫吃完饭之后，我继续玩我的手机，殷卫也继续看他的书，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回去，一个人向我们这边走过来。他把一大束花放在殷卫的床前，紧接着在我身边坐下。
    “你今年26了吧，我和小以一边大，所以也要叫你哥了？”
    殷卫的表情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不过还是笑着，“是啊。”
    “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小以好不容易才有家人，你要是有什么意外他会很伤心的……”他说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对吧。”
    我有些尴尬地点点头，那人把我拉起来，紧接着又对殷卫说：“哥，我先带小以回家了，明天再送他来看你，你早点休息吧，那样康复快一些。”
    我还没搞清现状，就被几乎是架着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