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问我为什么在这一刻还是倾向于在王都中安顿下来，我只能说：若可以选择，我不愿再漂泊。而这座城，是唯一让我觉得有些熟悉的所在，要放弃这样的感觉再踏上陌生的路途，其实，我有些舍不得。
    等我找到了不那么显眼的住处，准备好一切，我再留书给孟熙绝佯作离开，这样，他便不会想到我其实仍留在这里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或许，在这一点上便是如此。
    我一路在心里想着这样的盘算，倒是也并没有觉得走了有多久，好像确实是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大掌柜便领着我站在了一间竹院外。
    翠色如玉，竹影绰绰中，这不知所名的院子已经在第一眼就吸引了我极大的好感。
    大掌柜推开院门，那并不大却透着雅致气息的院落便显现在面前，目光再往里，看见屋檐下摆放着一张矮几，也是竹制的，上面还搁着一只水绿的瓷壶，一个小巧精致的炭盆，似乎就在片刻前还有人坐在这里围炉品茗。
    “你们来了？”竹屋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穿着靛蓝色衣裙的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一见主人家是个女子，且是个举手投足看上去颇有规矩的姑娘，顿时就打从心底里释然了几分。
    而她见着我，那张秀丽的脸上便立刻扬起了亲和的笑容，移动脚步走到我面前，微笑道：“方才已经听姚大掌柜说过了，玉姑娘，请进吧。”
    我点点头，正要随她进屋，走了几步却发觉身后的大掌柜并没有跟上来，于是回头看他：“你不进去吗？”
    他笑了笑：“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地方，主人家并不好客。”然后看了看我，又道，“今天来商谈事情的人是你，自然你能进得。至于我么，便要先回去当铺处理些事务了。”
    我忖着他这话也有道理，既然主人家不喜欢谈事的时候人多，那自然该遵从。而我也没道理要求大掌柜抛下自己的生意不理来帮我做些在他眼中连个西瓜都比不上的小事情。
    于是我很诚恳地说道：“有劳你了，改日我一定去无双当向你道谢。”
    他却一笑：“不必了，无双当这种地方，你若是不打算同我做生意，最好不要常来。”许是见我有些愣怔，他又补充道，“坐在我这个位置上的，与客人打交道须得务必小心。如此，你懂了么？”
    原来如此。倒是我粗心了。要是因为我的冒失让大掌柜丢了这看上去可能很肥的差事，那就不大好了。于是我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然后目送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到底是哪里似乎起了些微妙变化的大掌柜走出了竹院。
    “玉姑娘，”这位叫做水云的女子将我引入室内落座，然后过了会儿亲自端了盏莹白无瑕的白瓷茶盏走进来放在我的面前，说道，“这是用山泉水刚刚沏好的碧螺春，若不嫌弃的话，请尝尝。”
    我自然很乐意。
    扑鼻的香气让我还没有喝便已经意识到，这茶叶不是一般的好，而这沏茶的功夫，也是相当的好。
    只喝了一口，便觉齿颊生香。
    “水云姑娘，这是你亲手沏的茶？”我有些难以置信眼前的少女竟然如此精于茶道。
    她微笑颔首：“不过跟着公子略学了些皮毛而已。”
    我有些疑惑：“公子？”
    她似乎这才想起要同我说什么，于是一顿，解释道：“就是我家主人。”
    “你家主人？”莫非我误会了？她并不是这家的主人？
    院外忽然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就像不久前大掌柜推开那扇门时的一样。我同水云都下意识转过头看去，这一回，进来的却是一个风华出尘的身影。
    莹白的长衣外罩着霜色的狐毛斗篷，映在一片青绿中，在冬日里有些萧凉的气息里，显得有些清冷，也有些，过分的澄澈。
    我看着他施施然走近，每一步都透着仿佛超然于世外的优雅，我惊讶于这谪仙般的风姿，却也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张俊逸非凡的脸时，莫名起了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这种感觉让我一怔，然后忽然意识到，原来我居然有些怕他。
    是的，没错，那种感觉，就是害怕。
    “公子回来了。”水云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迎上去，伺候他解下斗篷，然后规规矩矩地整理好搭在手臂上，又看着我道，“玉姑娘，这位便是我家主人了。”
    我一时有些接不上反应，只下意识愣愣点了点头。
    “你想买这间宅子？”这是他从进门到落座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清雅，语调和缓，再配上那副看上去很有涵养的微微含笑的表情，其实天衣无缝。
    但我却并不想同他讲话。
    “就是先来看看……”我回过神之后便将目光避开，也对他投射在我身上的目光感到十分不自在，于是随便找了个很通俗的借口起身就要准备离开，“不过真是不太巧，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做，今天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吧。”
    水云很惊奇地唤了几乎是匆匆逃离的我一声“玉姑娘……”，却没能绊住我的脚步，然而他说的一句话，却让我一只脚停在了门槛处。
    “既然如此也就不勉强了，”他语气清淡地说道，“水云，你去准备柴薪吧，明日我们离开的时候一把火烧了这里便是，也不用费神找人来接手了。”
    “你要烧了它？！”我蓦然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么好的宅子，他竟如此舍得？可是，他舍得，我却不太舍得啊……
    他看着我，唇角淡淡泛起一抹笑意：“反正你也不打算买了，又何必关心我是烧了它还是拆了它呢。”
    “我……”我咬了咬牙，觉得自己颇有些壮士赴死的精神地重新走了回去坐下，“谁说我不打算买了？我想起来那事情一时也不是那么急着处理，那我便先与你谈谈便是了。”
    他看了我半晌，眸子里却深邃到让我看不清他这是个什么意思，就好像他只是很自然很正常的在看什么东西，但又似乎包含了别的什么意味，而你却根本不敢肯定那意味到底是否真的存在。
    “你姓玉？”再开口时，他说的却是和宅子无关的话。
    估摸着算是吧。我点点头。
    “这个姓倒是不常见。”他垂眸淡笑的一瞬间，我觉得这个样子很有些熟悉，仿佛我曾经在什么地方也曾见过这样一张好看的脸这样低眉一笑。
    我心说哪有那么多讲究，孟熙绝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才给我起的这个名字罢了。不过对着陌生人，我觉得没有解释那么多自己私事的必要，所以也就没有搭话。
    “你是不是也该有话要问我？”
    我问你？我抬眸看他，竟一时想不出该问他些什么。
    他唇角微扬，笑容似隐隐浮现在眼梢：“原来你同人说话的时候是不问名字的。”
    啊，是了，我居然忘了这茬。虽然有些走过场的嫌疑，但毕竟是礼节，所以我还是端正了一下表情，自觉很正式很客套地问道：“那，不知公子应该如何称呼？”
    他的眸始终不避不闪地迎着我的目光，半晌，一笑：“慕容。”
    “原来是慕公子，”我兀自点点头，“这个姓氏也不太常见。”
    他不置可否，接过水云刚沏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眉间的神色无波无澜，看不出好还是不好，只转而吩咐道：“拿棋盘。”
    我以为他是嫌同我说话太无聊，所以准备自娱自乐了，可是正事却连半句还没开始说呢，于是一急，出声提醒道：“慕公子，我们……是不是谈谈这宅子的事？你打算卖多少啊？”
    他眉梢淡淡一挑，“随意。”
    随意？我对于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很无语，这算什么答案，难道我给你一两银子你也卖么？
    “若合心意，自然一两也可以卖。”他仿佛瞬间就看穿了我的想法，我惊诧之余，蓦然抬眸与他的视线对上，只觉那双看来彬彬有礼的眸子暗藏的犀利实在可怕。
    “但若不合心意，”他又道，“便是三万两也不卖。”
    我一瞬间有点疑心他是不是从大掌柜那里知道我什么信息，怎么不说一万两五万两九万两，偏偏要说个“三”字呢？却又觉得是自己对这个数字太过敏感，人家连三万两都看不上，我这三百两又怎么敢拿出来现眼，还好我打消了为了增加谈判气势一开始就拿钱砸人的念头……
    “那你要怎么样才会觉得合心意？”我觉得我这个问题提的很好，提的非常关键。
    “同我下盘棋，”他说，“若你赢了，这宅子我便一两卖给你。”
    我看着正在按照吩咐布置棋局的水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让她去摆棋盘，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这样与我谈判。
    “放心，我并没有说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我蓦地抬起头，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可是，你们不是明天就要走了么？”
    “哦，”他看着我，然后缓缓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我忽然想起，我也并不是那么急着走，所以，我们可以继续谈。”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