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十五章 只是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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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熙绝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渐渐凝住:“你想搬出去?”
我点头:“这样在你这里也不是回事。你毕竟是王爷,王府里老住着我这么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子也挺扎眼的。你看,今天你这未过门的妻子不就误会了么?”
他收回手,眉目冷峻地淡淡说道:“我不会娶她。”
我蓦地怔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默了默,才有些莫名忐忑地说道:“你不会是因为刚才的事吧?那你也太讲义气了,为了朋友连媳妇儿都不要了……”
孟熙绝皱着眉看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不会让一个蠢货来做我的王妃。”
原来如此。我理解地点了点头:“放心,你这么优秀,会有真正的淑女与你匹配的。”说完觉得话题扯远了些,又道,“那我刚才说的那件事……”
“你很想离开王府么?”他忽地抬眸看着我,沉黑的眸子里显然透着怒气,“哪里也不许去!”
我一怔:“可是……”
“没有可是。”孟熙绝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对脑袋迟钝的人忍耐是有限度的。”沉黑的眼眸凝着我,“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当做是耳旁风,吹过便算了是么?”
他好像对我说过很多话,指的是哪句来着……
孟熙绝看着我的脸色不怎么好,我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沉沉的闷痛在发作。
“王爷,大夫请来了。”温容等人适时的出现,让这种隐隐的不适感瞬间得到了恢复。
我转眸看向孟熙绝,他默了默,终于放弃了之前话题的继续,“嗯”了一声之后便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然后弯腰将我打横抱起,转身走进房里搁在了床上。
待大夫给我把完脉,又在丫鬟的帮助下察看了我的双膝之后,眉间竟好像流过了一丝疑惑。孟熙绝坐在一边,见状也蹙眉,问他:“怎么样?可有什么大碍?”
“王爷不必担心,姑娘只是腿上受了些寒气。”又看着我道,“时值冬日,姑娘的双膝关节这几日是不是已然开始隐隐酸痛了?”
我一怔,立刻点头。
“要注意保暖才是,”大夫道,“还好寒气尚未透入骨髓,在下开个方子,用草药熬一锅药水,趁热敷一敷就好了。”
言罢便起身要告辞出屋,意外的是孟熙绝竟然也站起身,亲自送了他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便空了,我躺在床上,有些无聊的看着帐子顶。突然想起先前孟熙绝说的那些话,他既然不愿意帮我找住处,那只好我私下里悄悄找了……可如果他不愿意让我搬出去,那我要是还住在都城里,被他这个做王爷的找到还不容易么?这么看来,还是要离开此地才行……
心里正默默盘算着,有人已经走了进来,我侧头看去——是孟熙绝。
“你怎么了?”我看他脸色不大好,锁着眉,看着我的眼光有些复杂,便有些狐疑地问道,“不会是……其实我的病很严重吧?”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就着床沿坐了下来,目光深深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不,这根本不仅仅是握,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掌心,目光也随之落下。
掌中微微的泛着痒意,我不由一缩,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问道:“我的手并没有受伤,我觉得,你这样……不大好。”
他却用力握住,我讶然,他默了默,抬眸看着我,说道:“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吧?”
我疑惑地蹙眉,我说过的话也不少,不知他问的是哪句。
他又开口:“说你会放下过去重新开始的话。”这个我自然是记得的,于是点头,他又道,“那么,你与我,谁也不要问玉烟的从前。可好?”
我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么?”
孟熙绝摇摇头,冲我弯了弯唇角:“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不愿你胡思乱想,再违背自己说过的话。”
“怎么会?”我不服气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太小看我的决心了。”
他笑着道:“那就好。”
用药草熬的水热敷果然有很好的效果。第二日早上起床,除了双腿肌肉觉得有些紧绷之外,倒也真的没有什么不适。虽然孟熙绝让我留在府中多休息,但我觉得还是该出去走动走动才有利于愈后恢复,加上心里惦记着要走的事,便想着在都城里多走走看看也算是不虚此行吧。
这一走,便慕名走到了北郊的一座茶肆里。
彼时那茶肆里的说书人正讲到口沫横飞处,我走进去坐下粗粗听了几句,便觉得这个套路通俗得很,说的是哪个书生和哪家小姐看对了眼,可是书生是个穷书生,小姐却是个富小姐,于是小姐的爹娘看中的不是风流俊朗的穷书生,而是另一个财大气粗的土肥圆……
我估摸着下一回就要开始讲这对苦命鸳鸯相约私奔冲破束缚的事儿了,于是端起刚刚沏上来的茶,准备润润口以便待会儿好跟着大家伙一起喝彩。
却乍然有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玉小姐。”
我听见这个称呼的瞬间其实并没有反应过来叫的是谁,但因为声音很近所以下意识抬起头来。接着,便看见了一张略熟的脸。
“大掌柜?”我不知他的名字,只能延续当初在无双当听到的叫法,“你也来喝茶?”
他点点头:“却不及你逍遥,我是来谈生意的。”
“哦,那可不巧了,”我笑道,“看来只好下回再请你喝茶了。”其实我见着他的时候心里有些微妙,虽然一见他就会想起自己当时不得已卖了玉簪的窘迫狼狈,但却也不免对他有些感激,那只玉簪,我原本预料不过六十两左右,谁知他竟一口开了三百两的价给我。我自然不会让他收回那超出我预期许多的二百四十两,但一杯茶的人情,我觉得还是应该做做的。
大掌柜也笑:“玉小姐若不再与我做生意,我才好意思喝你那杯茶啊。”
这显然的言下之意让我一时有些赧然,却也对他,对无双当又再生出了几许好感。于是我顿了顿,终是开了口。
“大掌柜,有件事我想请问你。”我说,“那只玉簪……还在你手上吧?”
他微怔,似有些意外于我突然提起的这个话题。
我怕他以为我要毁约纠缠,便又补充道:“我知道我与你签的是死当,只是,只是那只簪子对我来说有些意义。反正你拿去也是转手再卖出赚钱的,那么,我可否问问……”我努力让自己在这一刻表现的不是那么厚脸皮,却自己都感觉到笑的有些尴尬,“那簪子,你打算出手卖多少钱啊?”
问完这句话我看见他就愣住了,其实我也知道,这个问题,确实有那么一丢丢的突然。而其实我也不过是抱着一丝丝的幻想才问了这个问题,而理智却在提醒我,即便那簪子他只卖三百两,你也无可奈何。
大掌柜却一笑,神色中竟好像对我有些抱歉的样子,说道:“那簪子,已经不在我手中了。”
“那么快?”我有些失望,却又不免感叹,这下手的人眼光倒是不错。
“也罢。”谁让我与它缘分浅呢。我笑着摇摇头,又忽然想起一事,于是抬眸问道,“对了,还有件事,不知道大掌柜可知道这城中有什么宅子出售么?”又接着补充道,“无需太贵太好的。”
我想他平日里大概见惯了太多好东西,所以眼界和品位自然也高,而作为全身就这么些家当的我,是完全不适合奢侈的。
大掌柜顿了一顿,“姑娘这是要给自己找住处么?”
他问这个做什么?下意识的,我的防人之心陡然升起:“不,是同朋友合住的。”
“同朋友?”
不晓得是不是我听错了,总觉得他这个语气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深长。
“这个嘛……”他沉吟片刻,说道,“我暂时也想不起这方面的消息,这样吧,我正好要进里间去见个生意伙伴,或者他会知道些什么,姑娘若是不介意,便在此稍等些时候,如何?”
这当然好,反正我也是来喝茶听说书消遣的。于是立刻点点头,满脸笑容地目送了他背影绕过木廊掀开门帘走进了后院。
而从那专门为达官贵人们设置的后院里隐约传来的丝竹戏乐之声,则让我不禁感叹,真不愧是王都有名的茶苑,也忒会做生意了些。
这一等,便等到听完了书生和小姐从决定私奔到最后功亏一篑被抓回,小姐以死明志的整个章回。
我不大喜欢这样悲惨的结果,纵然书生再与小姐的鬼魂来一出情未了,却也无法抹灭这一刻死别带来的痛苦。而在我的心里,不晓得为什么,是那样的希望一种简单温暖的存在。
我忽然想到孟熙绝。
无可否认,他对我说的话确实让我感动,也有那么些动容。像我这样的人,却能听见身份高贵如他,性格高傲如他说往后会护着我,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自我从那场大雨中醒来,这样的话,确实是我强迫自己冷静镇定的那颗心中所潜藏的期望。
但是,他是皇子,有他的婚约。我同他,远比这戏本里说的书生与小姐还要复杂得多。而我不喜欢复杂,也实在是,怕了复杂。
我从没有告诉过孟熙绝,其实我经常做梦梦到从大雨中醒来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的景象,然后接着就是在丰州时发现自己被他利用的那一幕,每一次,都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绝望从梦中惊醒。然后看着四周围说不上是熟悉还是陌生的环境,又再说服自己:那些都过去了,他说过,不会再这样做。
如此往复。
或许,他那次骗我的时机真是不怎么好。彼时的我内里太脆弱,强装起来的坚强一戳就破,然后留下一个难看的疤痕。
我觉得眼睛有点湿,不知从何而起的一缕伤心像是夏日里的藤蔓一样,缓缓滋长。这样抽离于现实的情绪,让我完全没有察觉到大掌柜的走近。
直到他叫我。
我赶紧低头揩了揩眼角,然后哈哈干笑着抬眸看他:“这书说的真是太感人了。”说完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台上看去,却不由一僵。那说书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人,现在讲的是……
“武松打虎。”大掌柜回过头看着我,“有那么感人吗?”
“……”我哽了哽,坚定地点点头,“老虎被打的……很感人。”
他似了然地微微颔首:“原来你的口味是这样。”
我决定保持沉默。
“你要的消息,我帮你问到了。”他说,“正巧这不远处就有个宅子要出售,只不过……”他说到这儿,顿了一顿,才又道,“那家的主人对卖给什么人有些挑剔,所以你最好亲自去同他谈谈。”
我听到这儿,有些迟疑。
而他却好像猜中了我在想什么,语气中带了些浅淡的笑意道:“放心,那里不是什么人迹罕至之处,就在离这茶苑不远的地方,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他的语气有一种让人信赖的引力,我在刹那间觉得心态起了变化的同时,也忽然觉得眼前的大掌柜似乎和先前有所不同。但是我看着他的脸,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明明一模一样的眉眼,却觉得……气度好像不一样了。
好像,个子也高了?
我觉得自己胡思乱想的病越来越严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错觉搞得精神崩溃的,于是用力摇摇头,对他道:“真是多谢你了,你那么尽心帮我,我总得表示下感谢,要不,你坐下喝杯茶咱们再过去?要喝什么我请客!”
他垂眸看了一眼桌上那杯被我喝剩下一半的最便宜的茉莉花茶,我赶紧遮住,笑道:“点最贵的,没问题的!”
他看着我的眸中似乎闪过一抹微弱的笑意,然后淡淡扬起唇角:“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