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十一章 假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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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熙绝帮我理好了额前的几缕乱发,然后收回手,看了我一会儿,满意地说道:“你这张脸,我倒是觉得并不讨人厌,可见是旁人没什么眼光。”
我觉得他这话逻辑有些不通,但被他这么一搅和,倒是觉得打起了些精神,于是由衷地表示感谢道:“这么久以来,我觉得你的霸道这回发挥的是最有道理了。”
他半眯着眼看了看我,凉凉道:“我觉得可能旁人的眼光比我好些,你还是哭一哭吧。”说着就要起身走开,我心里一急,还来不及思考,已经出手攥住了他的衣摆。
他回过头,蹙眉看我。
我讪讪地松开了手,说道:“我看你也不是小气的人,就别同我计较了。我想起身上有些物事,或许你看看,能否找出些蛛丝马迹?”
他顿了一顿,似乎放弃了和我计较的打算,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我从头上取下那支莲花玉簪,捧在手里看了看,觉得这个或许没什么迹象可循,否则在孟熙绝手里那么些日子,他不会一点没察觉。而且这玉簪所用的玉石材料虽然不错,但也并不算罕有,这大概只能证明我原本挺有钱的,仅此而已。
然后我又从怀里摸出了那个贴身收着的钱袋,所用的料子是丝绸的,绣工也极好。我感觉这料子和绣工都不是普通的作坊里有的,于是把它递到了孟熙绝手里,请他看看。
他拿着端详了片刻,忽然起身走到船舱隔板的地方伸手很有讲究的敲了敲。之所以说他很有讲究,是因为这敲法并不是随意的敲,而是两短一长这样有节奏的敲。
很快,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孟熙绝说了声“进来”,温容便推门而入。
“这钱袋,我总觉得有些眼熟,不过论及这些,还是你比较有研究。”他说着又将钱袋递给了温容。
温容接过去前后看了一会儿,又凑到鼻前嗅了嗅,然后回道:“公子,这块料子,是都城里雅韵绣坊用独门染色法所染就的,颜色柔和自然,还自带着一股花草混合的清淡香气。您忘了,当初您还有一个同样料子所做的香囊,您还说这料子的味道好闻,但后来却遗失了。”
“你是说……嗯,我想起来了。”孟熙绝点点头,“不过雅韵绣坊的老夫人骤然病逝之后,这技艺却没能传下来,倒是可惜了。”言罢又将钱袋递还给我,说道,“虽是出自都城内的绣坊,却也不能证明什么。”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觉得这好歹也是个信息,于是将钱袋小心收起来,说道:“这么看来我很有必要去一趟王都,我听说有的人去绣坊定制这些东西总会有些自己的要求,我看这钱袋上的绣样倒是挺不同一般的花式,或许会从这刺绣的花样中打听到些什么也不一定。”
话音落下的时候,我看到孟熙绝的眼中闪过一抹讶色,但随即又回归幽深。他看着我,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感叹,说道:“你果然脑子不笨。”
我其实不太明白他这会儿说这话的意思,若是他表情轻佻些,语气玩味些,或许我都会觉得他是在拿我开心,但他此刻用这样的神情和语气说出这句话,我觉得,有些意味深长。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眸对他笑了笑:“我想了想,还是不大甘心。不管是不是被丢掉的,我想找回完整的自己,再说那么没眼光的人,我也想找出来揍上一顿,然后潇洒的同他挥挥手,跟他说:这次是我不要你了。”我说到这儿,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又点了点头,“嗯,对,我就要这么做。”
孟熙绝一直沉默地看着我,有那么一瞬我觉得他眼睛里一闪即逝了什么情绪,但并未来得及看明白他已经转过身说道:“睡吧。”然后径自走回了卧榻边躺了下来。
我有点疑心他是瞧不起我,可能觉得我没有什么能揍人的本事,我觉得他实在太不给我面子。连鼓励这种事都不懂得是什么,我很难和他沟通。
于是这一夜,我抱着对孟熙绝的鄙视和对未来充满热血的情感,复杂纠结的,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蒙蒙胧胧间,好像听到有人朝我走近,似乎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却一句话也没说。
我不知他这样站在那里看着我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想开口问问,又觉得懒得很,动动嘴都很难,于是哼哼了两声,又迷瞪了过去。
而彼时孟熙绝眼中一闪而逝的情绪到底是什么,这个事情,我直到数日之后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时,才终于醒悟过来。
这个事情,要从我们上岸之后说起。
孟熙绝并没有让我回到之前所住的郡守府别院,而是在外面另行给我找了间宅子让我住着,我觉得有些不妥,似乎有些金屋藏娇的嫌疑,但当我表示出这样可能会有损我的清誉的时候,他瞥了我一眼,淡淡说道:“大不了你再换个名字,就又有新的清誉可以让你挥霍了。”
“……”于是我第一次明白到,原来清誉这个东西,竟然是可再生的。
当然事实证明孟熙绝对我是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意思的,我在宅子里住的那几天他除了每天和我一起吃饭,带着我去街上遛遛,晚上非要跟我同住在一个屋子里,在人前关心我关心的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之外,倒也确然没有什么出格的事发生。
直到那一日,孟熙绝早上出门之后就一直未归,我吃过午饭之后觉得应该走动走动,便在院子里浇浇花,顺道研究着做做护颜花泥。正专注之时,便听得有人在敲门,我以为是孟熙绝回来了,便去开门,谁知才刚放下门闩,大门便被人从外面忽然一脚踹开,我躲避不及,脑门上便重重挨了一下往后坐倒在地,正疼的头晕眼花,便听到耳边恶声恶气的一句:“就是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怎么回事,我就被人粗鲁地反剪双手绑了起来,然后眼前一黑,被套进了一个布袋里。
接着我便感觉被人扛着往什么地方奔去,一路颠簸不说,那硬实的肩膀还硌的我身上一阵阵疼,原本脑门上就被门板撞的晕乎乎的,这一下更是被颠的恶心想吐。挣扎了几下觉得呼吸也不大顺畅,慢慢的脑子就不大清醒了,却又没有完全晕过去,那种感觉十分难受。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感觉被放到了平地上,我迷迷糊糊地觉得布袋被解开,顿时贪婪的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大人,”我听见有人说,“那宅子里都搜过了,没有找到账本。”
大人?我有些气力不济地努力睁眼看去,没想到竟见到一张熟脸。那被称作大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些时日里时常会因为孟熙绝的缘故而见到的,这丰州郡守,姓蒋的那位。
蒋郡守皱着眉漠漠地看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账本在哪里?”
账本?什么账本?我用刚恢复了一些的神智努力理解着他话中的意思,却发觉很难明白。于是很坦诚地回答他:“什么东西?没听过。”
话音刚落,脸上就被人“啪”一声甩了个巴掌。火辣辣的疼痛之余,我惊愕地看着蒋郡守,虽然还没明白整件事是怎样的,但我原本自觉还是很豁达的内心,已经被一个叫做怒气的火星子,噼啪一下,点燃了。
“你姑奶奶我不知道!”
“你说什么?!”随着蒋郡守陡然拔高的声调,我的头发忽然被人揪住,将脑袋往后一扯,啪啪又是两个巴掌落下来,这次落的力气更狠些,我觉得脸可能肿了。
被反剪的双手早已紧紧捏成了两个拳头,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冲撞,那种感觉让我觉得他如果敢松开绳子,我一定能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
“我再问你一遍,账本在哪里?”蒋郡守道,“若是打坏了你这张脸,可别怪我心狠。”
“你做事就不能干脆点?唧唧歪歪说那么多,”我感到说话时嘴巴的负担有点重,但还是拼着一股热气高昂的情绪冲着他道,“听见你这不阴不阳的声音就烦。”
蒋郡守冷冷一笑,“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我抬眸,勉力地也淡淡一笑:“运气背,没办法。”
当是时,突然有人从外面冲进了花厅,像是被狗咬了似的亟亟说道:“大人……三,三殿下来了!”
蒋郡守一滞,立时抬眼看向门外,而我也下意识地随着看向了门外。
果然是孟熙绝。
突然被冰冷钢刀架在脖子上的这一刻,我想我终于明白了孟熙绝的用意,也明白了他那天晚上一闪即逝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他不过是顺便为我遗憾那么一下,遗憾我或许根本没有那个机会去到都城。因为,他早料到可能会出现今日的状况。
想到我还曾因他太关心我,待我太好而觉得十分感激,甚至还曾紧张他对我有什么别的意思,就觉得自己委实太过可笑。人家不过是在同我演一场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