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十章 假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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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莲花湾,只因有一处小小的温泉眼,所以才能有这些莲花常开不败。”孟熙绝说,“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赏心悦目。”
我没有说话,觉得脑子有些沉沉的。
一直到默默无言地喝完汤,才听到孟熙绝的声音。
“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什么,”我道,“有点头疼。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孟熙绝眉峰微微一动,似有些意外:“回哪里?”
我尚有些愕然,只听他又道:“我不是说过,要在这里游湖两日么。”
哦,对了,是有这么回事。
我正自闭口不言,却听他又道:“方才我见你吃东西的样子,倒像是出自大户人家。”
大户人家?我闻言倒是一愣,这个可能我倒是没有想过的,而且我自己也不大清楚我吃东西是个什么样子。
孟熙绝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我总觉得那沉黑的眸中似乎有些什么意味深长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让我有些抗拒。
“或许,你是家世没落的大家闺秀?”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皱了皱眉:“怎么不说话?”
我平复了一下心绪,扬起了唇角,说道:“这不是三公子你要帮我找到的答案么?对了,说起来我忆起你那天在牢里的时候说的话,你就算不认识我,之前大概也见过我吧?能告诉我是怎样一番情景么?”
他看了看我,突然笑了。
“你真是太不会演戏了。”他说,“即便脸上笑着,却也能让人感觉到你心里的不高兴。”
我觉得唇角的微笑抽了抽,“我想大概没有人敢在三公子面前表露真性情吧?我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他沉默了一下,说道:“便是你这样的眼神。”
嗯?我被他没头没脑的话搞的有些糊涂,也有些不耐他迟迟不回答我正题,正打算继续追问,却见他忽然起身走到船舷边,目光望进那片莲花,似乎在忖着什么。于是我便也跟着走过去站在他身旁望进那片莲花,想看看能忖出个什么来。
良久之后,我听见他说:“那次见你,是在一个酒楼里。”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然后回眸朝我看来,“你用来覆面的轻纱还落在了我怀里。”
我愕然地看着他,见那眸中分明带着暧昧戏谑的笑意,脑子里那根弦卡了卡,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僵:“你是说,我是青楼女子吗?你……有证据吗……”
孟熙绝怔了怔,“你从哪里听出来我说的是青楼女子?”又似乎有些不满地蹙眉道,“你把我看做什么人了。”
我撇撇嘴,心说谁让你做出一副暧昧不清的样子又是说什么酒楼,又是说什么在你怀里的,多吓人啊。却又不太敢在老虎嘴上继续拔毛,于是便闷闷回了他一句:“我脑子笨。”
他看了我一眼,说:“我看你倒是不笨,就是爱腹诽我。”
我默默转头。
“说起来,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报答一下我?”他说完,又补充道,“加上那次见着你,我一共救了你两次。可是上一次你却把我这个救命恩人给抛在了酒楼里自己没了踪影,你说,这样算是个道理么?”
我惊讶地回眸看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襟:“你该不会,要我以身相许吧?我先说明哦,虽然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但是不代表我什么都愿意用来报答的。你……我看你那么有钱,又是个贵人,帮了我就当是随手做个功德吧,何必要那么斤斤计较,施恩图报呢?”
孟熙绝额角的青筋似乎跳了跳:“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见过女人?”我觉得他有些恼,原本气势就有点威猛的他此刻更是威武霸气,我不禁往后小退了一步,却忽然被他伸出手一把揽在腰间,猛地带向怀里。
好熟悉的感觉。
“我觉得,你一直把我想象成了好色之徒。”他俊美的脸在我眼前放大,温热的呼吸拂在我的脸上,有些发烫。他唇角弯出一抹笑,又道,“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该成全一下你?”
我觉得这是个很玄幻的场景。蓦地伸出手格在他胸前一挡,“你别乱来啊,我……我有狂躁症,发起狂来不知道会做什么,咬人是我的嗜好,毁容是我的特长!”说到这儿我自觉表情还不够,又恶狠狠地冲着他瞪了一眼。
孟熙绝看着我的目光似乎有一瞬间的愣怔,然后闪过一丝笑意,松开手重又走回去坐下,吩咐人去把琴拿了出来,才又说道:“弹首曲子给我听吧。”
我看他那一派吩咐人吩咐的极为自然的神态,不免暗暗感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但想着虽然我不确定他说救了我两次的话是不是瞎说的,可救了我一次却是既在的事实,人家也不要我以身相许,弹首曲子罢了……嗯,等等,他怎么知道我会弹曲子?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竟然会弹曲子,而他却知道?如此说来,他说与我在酒楼中相识倒确实是真话了?
我有些狐疑地走过去坐了下来,默了默,才缓缓将手指移过去按在了琴弦上。几乎是刹那间,不加思考的,便心随意动,手随心动,当第一个调子从指下出来的时候,后续的竟也源源不断的溢出了琴弦。
总觉得,这曲子像是弹了好多次,总觉得,这感觉熟悉的教人心颤。
鼻间骤然一酸,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就要呼之欲出,也许就差那一点点努力的回忆,于是我试着在这乐声中开始小心的往记忆深处触摸……然而就在这时,脑海中却忽的一阵刺痛。
连绵而来的针刺般的疼痛让我几乎无法思考,只觉得好疼好疼,脑子里渐渐一片茫然,恍惚间听到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一声闷响,然后好像有谁在喊我……却终于什么也不晓得了。
醒来时,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说不上太大,但却很讲究的床上。锦被熏了淡淡的檀香,顶头帐上虽然没有绣什么精致的花纹,但在光线的映照下还是能一眼看出那是上好的月霓纱。我一时有些失神。只觉得周围静的出奇,反倒显得外面一浪一浪的水声很是清晰。
“你醒了。”孟熙绝的声音忽然响起,我转过头,发现原来他竟然一直躺在摆在窗边的那张卧榻上。
我讶异之余又环顾了一眼四周,然后再看向他的时候倒是了然了许多:“这是你的房间?”
他淡淡挑起眉梢,点点头。
“抱歉啊,占了你的床不好意思。”我很有自觉性地说着就要掀开被子下来,“还让你屈尊在这榻上休息,是我不好。”
“不必了,你就睡在那里便是。”
孟熙绝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却又是让我一懵,怔了怔,才呆呆想起这个事情的不对劲:“我记得,你白天的时候已经让温容给我安排了一间客舱……”
“嗯。”他轻飘飘看了我一眼,说道,“现在没有了。”
我警惕地看着他,自觉以不那么明显的动作,很自然的表情,慢慢地,把被子往怀中紧了紧。
孟熙绝的视线落在我身上,皱了皱眉:“我觉得,你可以不用那么高估你的魅力。”
我闷了闷,觉得还是很婉转地对他笑了那么一笑:“我只是担心,你偶尔会想要吃吃素……”
“……”他转过头,默了默,说道:“你若还想早日寻回你的过去,就要先学会听话。”
这语气虽然淡沉,却显然的透着不容置喙。我心知自己是欠了他情,且还在继续欠着情,但孟熙绝这派贵人作风却让我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我觉得,我好像没有应承过要受你的要挟。”我坐在被子里,低头看着绣了玉簪花的上好缎面,淡淡一笑。
然后我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却半晌无语。
“我以为,要求旁人办事的人,会有这样的觉悟。”孟熙绝的声音虽依然淡沉,却让我听出一丝玩味。我抬眸看向他,果见他唇边携着一丝浅笑,目光中带着他一贯高傲的打量。
没来由有些不爽。我鼻子里哼了一声:“无伤大雅的小事我受你要挟也无妨,可你总不能老拿着这件事来支使我。我又不是你养的宠物,说什么听话不听话,你若是有事让我帮忙,说一个帮字,我自然能帮的二话不说。可我就不爱别人随意支使我,您孟三公子要是觉得我这样的不合您心意,那么等船一靠岸我立即走人便是,也不劳您赶人了。”
他看着我的目光里流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淡笑:“你这是,在对我使性子么?”
我蓦地愣住。
“我不过让你在我的房中将就着过一夜,倒是惹得你发脾气了,果然是枉做好人。”他起身走到桌边坐下,自己随手倒了杯茶,原本就冷峻的脸在这样的灯晕下显得脸部线条越发冷硬。
我听着他话里的意思,倒好像是我误解了他,一想到这儿,愧疚之心就刷刷刷的膨胀了起来。
“其实,那个……我也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我正忖着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才能表达出我后悔莫及的心,却听他轻轻一笑,说道:
“方才不是还说自己不是宠物?这下倒承认自己是小狗了。”
……你才是小狗呢!你全家都是小狗!我控制着纠结的表情,自觉还是很沉得住气地看着他,说道:“其实你若是不太想帮我,我也并不介意的。这种事,或许我从一早就应该自认倒霉。”
孟熙绝放下手中的杯子,瞥眸看我:“你是怕我不帮你,还是其实你动摇了,不太想我帮你?”
我有些诧异的抬眸和他的眼睛对视了一瞬,然后又回避开去,那样深沉的眸子,果真犀利。
我其实不太想说话,但这样寂静的夜里,那明明灭灭的光影,那一浪一浪划过的水声,却让人突然想要说些什么。
“我也不晓得。”我好像看着什么地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入得眼中,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涩涩的,空空的:“自我从那场大雨中醒来,有的事我便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明白。那样的话,或许就不会显得自己太悲哀吧。”我冲着他笑了笑,“你看,我其实一直在自欺欺人,这样不好。”
他依然看着我,目光沉沉:“你明白了什么?”
我心里想这个人真是坏,却又觉得他这个问题就好像是另一个什么都明白了的自己在问我:你明白了什么?
“这个答案,我当初在大牢里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曾经想起。”我说,“那个时候,其实那板子打在身上的滋味儿真是不怎么好受,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懦弱了,偏偏在那个时候感到了厌倦,面对了这个答案。然后,”我说到这儿,深吸了口气,又再笑了笑,“就特别想他们下一板子就能打死我。”又摇摇头,“其实挺没出息的。”
孟熙绝走过来,伸手递给我一杯热茶,我捧在手里,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这些事我都不能去细想,”我说,“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疼,特别疼。”默了默,我看着坐在床前矮凳上的孟熙绝,问他:“你说我是不是挺讨人厌的,所以才被丢掉了?”
问完这句话我就低了头去看着杯子里的茶水,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热。
忽然额上感到一丝温温的暖意,我抬眸,看见孟熙绝的手正慢慢理着我微有些凌乱的发丝,然后他的眼睛看着我,用一种不同于他惯常风格的柔软语调说道:“头发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