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橙色的灯光下，是一片花海，或艳丽、或素净的花盛开在各个角落，空气中暗暗浮动着令人沉迷的味道。
    一座木制的楼梯穿插在花海中，旋转着向上，靠近屋内正中间垂落下来的灯。
    灯下坐着一位女子。
    她背对着门，一袭白裙，像在万千朵暧昧的花中冉冉升起的清月。
    她微微弯下身子，裙角顺势滑落在花海里。葱白玉指轻抚过花朵，柔嫩的花瓣轻颤。
    顾清许呆愣在门口。
    女子似听到有人开门，略微侧身，露出一张精致的脸。鬈曲的发梢勾挑在她嘴角，映衬着她的肤白如玉，唇艳似桃。
    只一双水光潋滟的眼带着十月晴空的清淡，仿佛她只是这世俗红尘的过客。
    顾清许突然想到一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
    只是这女子已不再年轻，她的神情沉淀了历经沧桑的淡然，眼角有淡淡的倦意。
    女子起身，长裙迤逦而下。顾清许呆看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
    等到女子完全地看清了他的模样，她的瞳孔猛地缩小，眼睛蓦地睁大。眼里的淡漠不再，她失神地喃喃自语：“你……”
    顾清许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
    彼此沉默。
    时间是指尖的青鸟，只一瞬，便无影无踪。
    半响，女子收敛了脸上的讶色。她颔首对他浅笑，“抱歉。先生要买花吗？”
    顾清许尴尬地笑笑，“不，我只是对外面的那个店名感兴趣，进来看看而已。”
    女子听到店名时略微地怔了一下，但马上回了神。她冲顾清许微微笑，不再言语。
    顾清许环顾一周，才发现这是一个很别致的花店。从他脚下蜿蜒出去的小道把整个房间分成四个部分，正中间是一个空位，头顶便是那盏灯。
    顾清许抬头，那盏灯是经典的镂空长筒形，精细的雕花在灯光的映衬下，栩栩如生。奇特的是，在灯的上面，摆了一个花篮，那便是楼梯的尽头。
    见顾清许盯着那个篮子看，女子清浅地微笑，开口解释，“那是心愿篮，我每天都会放一束不同的花上去。”她略微地停顿，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犹疑和试探，“今天我放的是粉色蔷薇。”
    顾清许不明所以地点头，“粉色蔷薇，是一种有鲜亮颜色的花吧？”
    女子侧头不说话。顾清许转身，才发现她在看自己，眼里有淡淡的悲凉，还有大量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顾清许心里猛地蹿过一阵揪心的疼痛，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他惊惶。
    他忙掩饰性地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咳，转移视线，“呃……”
    女子垂首，光自上而下地照射，长发在她低下的脸上投下一片光影。她的表情被淹没在阴暗中，看不清，只是陡然觉得她的身影，变得落寞，悲伤。
    门外“轰”的一声炸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门外发出嘈杂的声响，街上的人都没料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边暗骂夏天反复无常的鬼天气，一边奔跑着到两边的店铺里避雨。
    门被推开了，两三个人甩着头发，拍着衣服进来。那几个人明显是熟客，他们一进来就嚷嚷，“老板娘，外面下雨了，进来躲一躲。”
    他们看到站在旁边的顾清许，愣了愣，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大声问了一句：“老板娘，这小子谁啊？”
    女子沿着小道缓缓地走向一旁的落地窗。不少的花朵蹭过女子的裙角，然后微微侧翻，娇嫩的花朵与雪色的长裙争相辉映，煞是好看。
    女子缓步从花中走来，青丝散落在一边，发尾掠过花瓣，在身后若隐若现，带出一丝魅惑的痕迹，空气中似有隐隐的迷迭香的味道。
    一群人全都看得愣住了，直到女子伸出细白的手拉开厚重的深紫色帘布，淡淡道，“只是一位客人罢了。”
    顾清许心里慢慢地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个中年男人回神后打趣道，“这小子长得挺俊，我们还以为是老板娘的男朋友呢。”
    “是吗。”女子淡淡地抚额，脸上看不出喜怒。
    顾清许倒是尴尬地摸摸头，不知道该往哪里看，索性就低头看地上。那些人身上的雨水滴落在地上，深色的地板出现了一个个圆点，顾清许默默地数着，一个，两个，三个……
    气氛有些诡异的沉默。那些人见两人之间似乎流转着不一样的氛围，互相交流了几个眼神，便纷纷对女子说：“老板娘，看着时间也挺晚了，雨也小一些了，我们先回去了啊？你也早些关门，太晚了回去不安全。”
    女子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幕，也不拆穿，对他们微微颔首，“欢迎下次光临。”
    几人推搡着走了，屋内又是一片寂静。
    顾清许抬头偷看了女子一眼，她坐在窗边，手撑着脸看向窗外。面无表情的脸上掺杂了少许的疲惫。
    但那眼里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悲伤，像是汹涌的浪潮，压得他喘不过气。
    外面是喧哗的雨声，里面却是绝对的安静。像是隔出了一个世界，顾清许站在原地，看着女子隐忍的侧面出神。
    一阵音乐声突兀地响起，女子的脸色微微地变化，像是错愕，又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顾清许手忙脚乱地从裤袋里掏出手机，连忙接起，“喂？梅痘痘啊？”
    “啊，我在一家花店里面，马上就回去……放心，淋点小雨又不会死……哦，好了好了，别催了，知道了……挂了啊？”
    顾清许挂了电话，才发现女子的眼神变得迷茫，她喃喃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是顾清许的手机铃声。
    顾清许有些惊讶，“你知道这个音乐？”
    女子看了他一眼，眼神恢复了清冷，“没什么，只是以前偶然听到过罢了。”
    顾清许张了张嘴，半响才讷讷地告别，“那个，我可能要先回去了。”
    女子从窗边的角落里抽出一把伞，青灰的颜色，伞面有细小的褶皱，但很干净，木工的伞柄被擦得很光滑，面上有斑驳的漆印，显然被人握了很多次，已经开始褪色了。这伞看上去便有些年数了，但在主人的细心保养下，还能在风雨里来去几年。
    女子看伞的眼里有眷恋，她轻抚着伞面，“这是当初……”她突然叹了口气，“算了。”
    她把伞递给顾清许，“这是一位故人的伞，”她顿了顿，见顾清许没什么反应，“外面下着雨，你先带着吧。”
    “这……”顾清许有点不知所措，第一次见面就收人家东西，不太好吧……
    女子像看出了他的顾虑，眼里的光彩顿时灰暗下来。她低声道，“没关系，只是一把……没人要的伞。”
    顾清许看了看她手里的伞，轻轻接过，“那，谢谢。”
    他转身刚要走，女子却突然叫住了他，“等等。”顾清许扭头看她。女子步入花海中，弯腰摆弄了一阵，等到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束花。
    嫩黄与淡红的花瓣簇拥在一起，每一朵花下面都被三片卵形的叶子包围着。花朵衬着碧色的茎叶，更显得娇艳。
    但这不是一种能够吸引人目光的花，或者说，它普通得就像漫山遍野开着的野花。
    顾清许指了指女子手中的花，“这是……”
    “这是Bird’s-foot。不是什么名贵的花，甚至常作为牛饲料，被人当作野草。”女子扶过花尖，眼里有脉脉的温情，“但它有一个很美的花语。”
    “什么？”
    女子却突然抬眼，“这就当作见面礼吧，送给你。
    顾清许接过的时候，似乎还能从中感受到女子指尖的温度。
    心跳蓦然加快。
    顾清许掩饰性地低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面前的女子似怔了一下，半响才答道：“唐蘩，我叫唐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