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烟华 第二章 长笛一声人倚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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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疏在毓庆宫已有几日,德森一直担心他在这里不习惯,怕被人欺负了去,但显然这位老公公想太多了,他云疏只有欺负别人的没人被欺负的。云疏有些思念阿爹和凌雪,凌雪是他给灵犬的名字,他还不知道凌雪是灵犬,更不知道它本叫流霜。
在毓庆宫里其实比较轻松,因为宫里人手早已齐全,他来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的差事,偶尔给那皇帝磨个墨什么的,有时间就躲起来看书。
这一天,皇上翻了媛妃的牌子,但用完膳后又回到了毓庆宫,继续批阅奏折。
怀恩怀了心思,让云疏去伺候笔墨。
云疏静静的站在桌旁,手里磨着墨,神智不知道游到了何处,而那砚早就干了,研磨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皇上轻咳一声。
云疏没有反应,他昨晚悄悄点蜡烛看书到很晚,此时正和周公交战。
皇上叹了口气,“云疏。”
云疏终于醒了过来,一时迷茫不知道天南地北。
“阿爹,要吃饭了吗?”
云疏没听到回答,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会儿才完全清醒。发现皇上正看着他。
云疏这才看清皇上的面容。只知道那双眉如剑,锋利不带感情,一双细长的眼睛,冰冷的底色浮着一层微不可察的暖意,似是无奈。薄唇轻抿,勾勒出冷峻的线条。俊美无双的容颜,却透着疏离淡漠的冷色。
云疏想着这人当皇上多可惜,至少应该在江湖上混个绝情公子的名号啊。
他发现砚已经干了,不好意思的朝皇上笑笑,加了水又开始慢慢磨。
顾随陵却已经不想再批阅奏折了。
“怀恩,将流霜带来。”
不一会儿怀恩颤巍着抱着一只白犬进来,那犬很不听话,怀恩被弄的身上几条狗爪印子。
云疏见了那白犬,高兴的奔过去,白犬本恹恹的没有精神,看见他立马跳到他的怀里。
“哈,没想到你也来了,这下可好了。”
怀恩想着这小太监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便小声斥道:
“规矩还没学会么,是不是要……”
凌雪挥着爪子向怀恩张牙舞爪,恶狠狠的瞪着他。怀恩瞥了眼皇帝,看着皇帝也有些不悦,便缩了回去,想着如今连狗也欺负人了,一时老泪纵横。
而凌雪在云疏身上上蹿下跳好不快活,好不乖巧。
“你以后就负责照顾它吧。”
云疏转头朝他笑道:“那就谢皇上啦,”
那之后云疏便天天和凌雪腻在一起,皇上还准许他每个月可以看三次德森,德森本来担惊受怕的厉害,但看见云疏完好无损开开心心的模样也就渐渐安了心,只是仍然嘱咐他不可暴露了身份。云疏平时虽然调皮,但常常积攒着皇上的赏赐拿来送给德森,德森心里如化了蜜一般,感叹这孩子太贴心懂事了。
一天云疏从德森那里拿了些书回来,那是他早就拜托了阿爹买的,他悄悄包好,一路小跑回到宫里,藏在床下。云疏自幼喜欢读书,却不是什么好书。他启蒙较晚,清音园里的太监宫女也不懂多少,唯有阿爹曾经未进宫前读了些书,便教了云疏些许,云疏天资聪颖,学的倒快,平日里但有太监宫女出宫去的,就会悄悄稍些书回来给他,只是他们根本不识得字,更不懂何谓圣贤经典,带回来的书尽是些江湖传奇话本类的闲书,云疏看的多了,也便上瘾了。按照他的话来说,那必定是要出宫闯荡江湖,称霸武林的。
其实那些书里也有涉及皇宫的,比如当今天子顾随陵。有一本叫《朱苏碧杭传》的书,里面讲到当朝天子顾随陵时常微服出宫,游走于苏杭一带,据说欠了不少桃花债,就连天下第一庄行云山庄的千金小姐都对其爱慕不已,誓死要进宫云云。云疏现在一想,觉着这些话也不是全无根据,皇帝那小脸蛋的确可以让少女怀春,少妇心动,老妪感怀的。
云疏在御书房待了几天,甚是无聊。那皇上只知道批阅奏折,整天板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竟是这样一个无趣的人,云疏开始怀疑坊间传说——这木头也会有女人喜欢?
御书房的日子实在难熬,云疏趁着皇上批奏折,跑到书架前。那堵墙密密麻麻全部是书,有些块头还挺大。
“《资治通鉴》,嗯,这是什么东西。”
一炷香过去了。
“《左传》?《战国策》?《礼记》?!!!!!这都是些什么啊!”
薄暮,顾随陵放下笔,靠在椅子上休息,却没看见云疏。或许又到哪里玩去了。他站起身,想让怀恩去找一找,却,无意间瞥见了一旁。
地上散落着他悉心收藏的经典,有些书正以扭曲的姿势瘫痪在墙角,而某人枕着一本他最重视的传了几百年的《史记》,口水早就干了,手写的正楷斑驳不堪宣告着某人的暴行……
顾随陵叹气,叹气,再叹气。暮光从朱窗斜射而来,顾随陵的影子拉成长长一条线,他觉得这段时间似乎老了很多。
顾随陵抱起云疏,放到榻上,盖了张薄毯,突然被某人一拳挥开。
“云大侠在此,尔等妖孽还不快退!”
顾随陵莞尔一笑,凑近了去听。
“美人儿,云大侠要什么有什么,养你一辈子。”
顾随陵皱眉,隐约有些怒气,欲拂袖而去。
“姓顾的,你当皇帝太可惜了,不如从了云大侠我。”
顾随陵一愣,笑了笑。
云疏翻了个身,咕哝了一阵子,又道:
“顾随陵,你好无聊!”
“我要看小说。”
“阿爹。”
“东坡肘子。”
………………
………………
顾随陵出了御书房,吩咐了一些事情,怀恩却又些迷糊——他最近觉得皇上疑点重重。
皇上自小不爱笑,最近有人无人会突然走神淡笑。
皇上自小讨厌荤腥,最近不知为什么突然要吃东坡肘子。
皇上去后宫的次数更少了。
宫里无事,一切安宁,毓庆宫里有怀恩打理上下,井井有条。
这日云疏揣着钱想去太医院买些药,德森这些日子风湿又犯了。太医院里有一个许太医是熟人,这些年来免不了照顾照顾云疏。
凌雪死命要跟着他,只好抱着凌雪去。
已经是盛夏,御花园里荷花开了满池,云疏这日没什么差事,一路上走走停停,他以前很少出清音园。
纯妃本想去毓庆宫给皇上送些莲子汤,却瞥见了抱着凌雪的云疏。心下惊异那桀骜不驯顽皮恶劣的灵犬居然果真如传言所说般被他制服,看见云疏清秀的容貌后,更是心生厌恶。
好一个狐媚子,如今连太监都敢勾引皇上了?
不久宫里流言顿起,直指云疏。
太后听说皇上被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勾引,想着这些日子皇上果然少去后宫,还赐了流霜给那太监,怒意顿生。但也不动声色,劝解着那些前来诉苦的妃嫔。
这些天正值一年一次的祈天会,国师入京为万民祈福,如此隆重的大事自然让皇上一阵好忙,三日斋戒,七日祈福,每每回宫也只是睡一觉。
趁着皇上忙,太后着人将云疏带了来。
云疏跪在太和宫冰冷的地板上,完全不知道状况,但他向来对事情不上心,也不着急。
“听说你伺候皇上伺候的不错,皇上这几日开心不少,想必你的功劳不小啊。”
云疏觉着这话听了有些慎得慌。
“奴才没有能力让皇上开心,伺候皇上不过是奴才的本分。”太后没想到这小太监很机灵。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太后有些好奇这个狐媚子是什么货色让皇上动心的。
云疏慢慢抬起头来,双眼直视太后,太后心里一阵惊悸,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她看着眼前的云疏,恨毒了那双眼睛!那双清澈不带半丝杂质的眼睛,那双曾经夺走她一切宠爱的眼睛,这让她如何不恨。纵然恨意在她体内翻滚,太后面不改色,笑道:
“你为何叫云疏,这不是一个太监的名字吧。”
“回太后娘娘,奴才生在乡下,父母虽不曾读书识字,但请了一个书生给奴才这个名字,入宫后便也这样叫了。”云疏一副怯懦像,唯唯诺诺,心里想还好在路上就知道会有人这么问,早早想好了对词。
“难得你父母一片心意。只是狗再好看,穿上人的衣服,也只是狗,免不了伺候人的本分,你可知道?”
云疏听了这故意侮辱他的话也没有表现出怒意,反唇相讥。
“既然是狗,人又为何给他衣服穿?想必那人并没有把它当狗看待。”
“放肆!”砰地一声太后将茶盏摔在地上,碎片割伤了云疏的手。
“别以为皇上宠着你哀家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一个畜生还敢和皇上相提并论!”
太后给身边丫鬟一个颜色,那丫鬟上前狠命扇云疏巴掌,云疏跪的直直的,脸上像火一样烧着,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
太后嘴角含笑,眼里却是鄙夷,恨意。
云疏在心里为皇上可怜,皇帝小时候得多倒霉啊,有着这样母夜叉的娘。
他想起了那年暮春,他不过五岁,发烧几日却喝药无效,阿爹抱着他悄悄走向太医院,在路上,他们看见远处池塘边一群赏花的宫装女子,他从未见过如此高贵美丽的女子。
阿爹说:“就是那群女人,害死了你娘。”
阿爹曾给他一支玉笛,说是他娘唯一的遗物。他一直不会吹,却将它视若珍宝,每晚都要擦拭一遍,经常抱着玉笛睡去,脸上满是泪痕。阿爹说云疏是他娘取的名字,希望他自在如云,飞出这万重宫禁。
阿爹说他的眼睛很像他娘,是宫里没有的清泉。
半个时辰过去,太后也乏味了。
“罢了,今天只是让你长点记性,如果你再狐媚惑主,就不是今日的下场了!”
“谢太后。”
云疏缓缓站起身,那个丫鬟却将他膝盖一踢,他又摔在地上,再慢慢站起来,走出了太和宫。
夜色如水,云疏回到毓庆宫,没有人注意到他脸上的伤痕。
不久皇上回来了,步履匆忙,看到云疏也只是顿了一下,然后离开。怀恩跟在后面,他知道今日发生的事,只是皇上事忙,他也不敢得罪太后,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倒是另一个叫小敏子的小太监给他送来药膏,并帮他做差事。
云疏抹了些药,晚上没有偷偷看书,却梦到了小时候的很多事情。
第二日傍晚,暮色浓重,斜阳铺陈一地的血色。
云疏不想回到毓庆宫,一个人在皇宫内走着。他悄悄回到清音园,拿出了那支玉笛,在掌心抚摩。那支玉笛通体碧绿,在阳光下通透灵澈。
他坐在石凳上,试着吹了几声。可是他没有学过,根本不知道怎么吹。看来要买一本有关音律的书。
此时突然传来一阵笛声,那笛声飘逸清扬,如同仙乐,却带着一丝哀愁,一丝叹惋。云疏不由得听的呆了,他轻轻寻着笛声走去。
丛林掩映,湖边一个淡紫衣衫的男子正在吹笛,清俊的背影被满天流霞饰以薄纱,一如满池深红浅紫的荷,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襟,在暮色下如水轻曳,荷香浮动,他如墨的青丝在清香中飘逸,模糊的背影似要随风远去。
一切如梦似幻,云疏从未见过如此仙人一般的人物,不由得痴了。笛声渐远,再看时,依旧满池荷花,暮色如血,却不见仙姿。
云疏心里很后悔,他觉得那人一定是天仙下凡,刚才应该找他拜师的!或许那人是武功高手,能翻越宫墙到皇宫来寻找宝藏。
但或许也只是他的幻觉,他握紧了手中的玉笛,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