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洛醒的时候抬头已经知道自己在那里。
    他养着李修的时候虽然对待他不算亲近，但其实很多事情他知道的很清楚，其中包括他刚考上耶鲁那年时候他给李修的房子。
    章洛那个时候刚入手了一批欧式家具，很是喜欢，却没有放在自己身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那套家具后面就出现在了李修的房子里面。
    李修沉默着开门走进来，把消炎药和白水放在床头柜上面。
    章洛笑了一下，他也不是那个早年那么偏激的章洛了，很多事情他想通了，很多事情他又想不通了。
    例如，他想不通有什么理由李修会救他。
    他很清楚这些年李修过得并不好，他走之后，卫平直接挑明了不死鸟老爷子这些年的野心，想自己的亲属能一直霸着不死鸟位子的私心，以及这些年暗地里面做的那些不太干净的事情，卫家依旧养着他们，却也只能养着了。
    那些耶鲁交到的朋友只留下了没几个，他那些时候花了几个月哄来的女人也跟别人跑了。那些不死鸟老爷子早年得罪的人也找上门来，小麻烦不断，惊心动魄的暗杀也有那么几次。那个他以前用心养着的孩子手心上多了一道伤疤，看上去犹如断掌。
    李修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没有什么表情：“吃药。”
    章洛拿过药片和水，没有任何怀疑的咽了下去。
    他看着李修，这个他以前就很关注的人，已经瘦了一些，长成了大人的样子，不在那么青涩，不再那么无意义的微笑，眉宇中弥漫着一种深沉的神情。
    卫家人很快找上门来，终究是卫家小少爷更为厉害，逃过了这一次劫难，做实了卫家掌事的位子，四谋上位，以后卫家就是握在他们手中，他离开的时候看着李修：“你愿意跟我走吗？”
    李修沉默了很久，久到章洛甚至想把人打晕过去带走就算了，李修终于无言的点了点头。
    李修终于在亚洲见到了这位他以为是个路人甲很多年的真正卫家主人，他的脸苍白的过分，在漆黑如墨的头发下显得越发没有血色，却有着玫瑰一般的唇，沉默的坐在首位看着他，终究是叹了口气：“既然是你的人，好好带着他。”
    章洛沉默着点头退下，然后一直看着他。
    卫家养着高人高僧，每年花费在上面的钱不计其数，卫家继承人一出生就有最为得道的高僧算上一卦，一辈子就只有那么一卦，越算命越薄。
    四谋确定下来的时候也要被算上那么一卦，章洛命带桃花，运途多舛，有一煞星镇住那无边桃花，却也是他命中一劫，甚至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
    当年卫平就看出了那么点事情，拿着李修的八字一对，最终只能叹了口气。
    卫平知道，卫家小少爷知道，章洛也知道。四年前是卫平亲自带着高僧过来跟他说的，他本来不是相信这种事情的人，但是单单只是看着李修，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智似乎快要休假去了。
    所以章洛相信，李修是他的劫。
    最开始的时候章洛对李修很好，两人也算年纪相仿，李修很粘着这位冷面却照顾他的人，在无数次的回忆或者叙事中，总是章洛开始慢慢疏远他，慢慢不再理睬他的。
    其实事实正好相反，李修刚到美国的时候是粘着章洛，也许是不死鸟老爷子无边无际的教导，或者那老爷子派过来的无数身边人都告诉他，章洛会害他，会逮着机会就弄死他，那些温柔照顾不过是装出来的糖衣，里面是最毒的毒药。
    然后，李修离开了章洛。
    章洛知道一切，却没有任何动作。
    李修的住下波澜不惊，卫家掌事常年不在卫家，孟朗之和沈无常一直在美国扩张势力，国内只有他与那位还有些幼稚的家主。
    章洛很累，卫谣风虽然早慧，始终年纪太小了一些，几乎是个拖后腿的，卫若初虽然厉害，却始终还在外面，一直没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定期把那些重要的东西整理了送过去。国内卫家本家一片混乱，倒处都是卫松的人，章洛说句话，他们连面子功夫都不做，权当没有听见。
    他恨得咬牙切齿，白日还要给着那些元老好脸看，只能硬生生把这口气咽回去。
    章洛很清楚李修的性格，他攻读的耶鲁学位也快毕业了，幸好现在是最后快毕业的时期，很多事情能回家完成。李修这人平时装的温文尔雅的，其实骨子里都是黑的，小孩子脾气大，骨子里又有点说不出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傲气。
    章洛每天回来的时候脾气都有些不好，所以自觉的避着李修走。实在是白天这气弄得他有些头晕眼花，晚上回来的脸色连照顾了他几年的张伯都要避让，要是一句不合，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今天被人灌了两瓶白的，几乎意识不清，被司机几乎是扛着到屋里。
    然后第二天章洛就发现自己和李修躺在同一张床上，自己某个不可言的地方还有些难受，衣服铺了一地，张伯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章洛那张脸很识趣的自动消失了。
    章洛不是没有那个心思，他养着这个孩子那么多年，不是说没动心，只不过那么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根本不值得他出手，他不缺男人也不缺女人。
    何况，章洛是个禁欲主义者。
    他没洁癖，也没什么说不出的病。他讨厌与人接触，哪怕只是稍微的碰到一下，他皱了下眉，自然下面的人慌得跟什么似的，就知道了他的这个忌讳。也许是早年的事情还留在他的记忆力，也许是那些肮脏的事情看过了太多，章洛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欲望。
    章洛面无表情的起身，什么都没说，他实在没时间去顾着自己身上的这些事情，今天还有大把的事情等着他处理，大把的难关等着他攻克，相比之下，不过是跟一个微不足道的熟人上了次床，这都不算事。
    好像从那天开始他们的关系就变得黏黏糊糊，奇奇怪怪的了，李修从结束了课程整天跟在他的身后。
    那个当年为章洛打伞的青年已经留在章洛身边很多年，成为他最为得力的收下之一，叫做张莫若，他看着章洛的眼神几乎能把人腻死，章洛却始终没有说过什么。
    李修每次跟在章洛身后的都对着张莫若飞着眼刀子，章洛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着把他带在身边，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牵住李修的手。
    这是他能做到最浪漫的事情。
    章洛在爱情方面如同白纸，他看的不少听得不少，却一直没实践过。这对他来说太困难了，他每天七点就要醒来处理无数的事务，直到深夜两点才睡。
    李修越来越沉默寡言，他除非在章洛面前，越来越少笑了。
    章洛能猜到他在做什么，哪怕他每次都找到理由出去，然后甩了那些跟着他的人，抹了所有出入境的记录。
    卫家没有傻子，张莫若看着李修的眼神越来越冷，他是卫家小少爷特地放在主家的人，从章洛被小少爷青睐那一天开始，他就被放在章洛身边。他已经不止一次示意章洛应该干脆抹了这个人，但是章洛一直没有下手。
    卫平也知道，小少爷也知道，但是他们始终没有出声。
    因为，这是章洛自己的事情。
    这是有关于他自己的爱情，是他冲小少爷跪着要保住的人，不然当年卫平绝对不会忍下不死鸟的那笔事情，最起码要废了李修，是他把李修在四年之后又从波士顿领了回来，放在了卫家。
    章洛最厉害的是一双腿，他早年瘦小，能一次次抢到那些东西，都是靠着跑得快，踢人狠。后面入了四谋，虽然不死鸟老爷子对他不用心，但是好歹自己也算有点路子，加上卫平铺路，他现在一脚下去，能断人一条肋骨。
    所以那些人绑架了李修的时候，章洛拎着一箱钱到交赎金的地方，对面只是给了他脚后两刀，血一下子喷涌出来，他甚至没有反抗的身体就要软下去，倒在地上。
    李修在那边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章洛说：“别怕，会没事的。”
    他最惨的模样也不过就是那样子了，因为路上不断的折腾，绑着的头发被汗黏腻在脸上，那一身高级定制灰扑扑的，脚边都是血。但是他还是在笑，说着不要让他担心的话语，说着让他放心，他的脸越来越苍白，血色越来越淡。
    最终，在不死鸟老爷子走出来的时候，替李修解开松绑的时候，只是笑了笑：“我知道的，只不过卫家那些老不死的这两天也看上了你，我不想冒险……”
    不死鸟老爷子快步走来，一拐杖砸在章洛的腿上让他说不出话来，章洛的脸色瞬间扭曲了一下，然后嘲笑似的看了不死鸟老爷子一眼：“老爷子不用那么慌张，要是你家的这条狗真要反了你，也不会因为我这么几句话的。”
    李修只是看着他，拳头握着死紧。
    不死鸟老爷子又是一拐杖朝着章洛腹部打下去：“我们家李修是个有情有义的，所以要杀了你这个魅惑主上的，替卫家清理门户。”
    “我看不死鸟老爷子你是真的老了，四谋不过是小少爷最忠心的狗，就算杀了我，多得是人，难不成老爷子真以为小少爷身边会无人可用到要用你们？真是可笑，还是你准备绑了卫平。”章洛咳了两口血出来，面色有些难看，看样子这次是真的栽了，伤到了内脏这种事情就很难说了。
    “修儿跟在你身边那么久，你死了自然是他替上。”
    章洛终于抬头，从不死鸟老爷子正式出现之后看了李修第一眼：“你想当不死鸟吗？”
    只不过一眼，似乎把李修的血看着都冷了，然后浑身寸寸冻住，他不自觉咬出一跳血痕。
    不死鸟老爷子又是一拐杖打下去，重重的砸在他身上，大有不打死他就不停手的趋势。他的拐杖又是高高举起，章洛依旧在笑，但是却是太狼狈了一点，浑身是血。
    “我不想当。”
    不死鸟老爷子几乎是瞬间转头看着李修，似乎不相信这句话不是他说的。
    “我不想当不死鸟。”李修的脸色几乎看不清楚，但是从所有人中走出来，他跪在那边想抱着章洛，但是看着这个人浑身是伤不知道怎么下手：“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不死鸟老爷子几乎是颤抖着，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举着手中的拐杖。
    “我只想永远跟他在一起。”他终于找到一块地方下手，然后紧紧的抱住他，仿佛要把章洛融进自己的血肉。
    卫平曾经在算出那只卦的时候看着卫若初还只有那么一点，曾经想着要不要直接把李修杀了算了，也算是了掉一桩心事。
    “不，师傅，不能杀了李修。”那是在卫若初十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差不多认定了章洛，所以卫平在那次去波士顿见到李修的时候起了杀心。
    “能让他死心塌地宁愿去赴死的人，也一定会愿意为他放弃所有。”
    因为他比那罂粟花还要迷人诱惑，就算站在那边，就能让无数人痴狂。
    他可是章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