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一心而动万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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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亮,晨光遍洒天地,醉月湖周遭景致凸显无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湖水在暖日的拂照下泛起一波波温柔的光泽,湖上几株青莲迎风而举,美好得仿似不在人间。
此时的醉月湖上只静立了一艘画舫,正是雪蓬浮居。
“公子,昨天晚上的那个人已经走了,他……”灵儿不知该如何措辞,他是如此完美的存在,和自家公子其实相配得很,可惜……
“灵儿,他也许不是敌人,但也不是同伴,好了,我们也该回凤下楼了。”沐翛然似是不愿多说,灵儿暗暗叹了口气,跟着公子上了湖岸。
两人在返回凤下楼的途中,却见大街上突然涌出一众人群,都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灵儿随手拦了其中一人,“这位小兄弟借问一声,前面发生何事,为什么人群都赶至一处?”
那人骤然被拦住,不耐的抬眼一看,见是一位美貌少女,面色缓了缓,“小姑娘有所不知,咱们淮城新上任的县老爷又在断冤案了,哎,不和你说了,我赶着去看呢。”随意的挥挥手便向前奔去。
“公子,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
沐翛然唇角微扬,“就知道你爱凑热闹,走吧。”
此时的县衙门口,已经站满了几排穿着布衣直衫的平头百姓,大家都长身延颈朝大堂望去。
在众衙役低沉雄厚的“威武——”声中,县老爷穿戴着乌帽猩袍,边打着哈欠边老牛慢步似的从府里踱步走出。
此时已将近正午,他却仍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没有半点官威,足见其昏聩无能。
坐定后,县老爷抬手拍了一下惊堂木,漫不经心的问道:“堂下何人,昨夜三更击鼓鸣冤,所为何事?”
只见大堂之上,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跪伏于地,在他旁边跪着一个青衣少年。
中年男人抢先开口,“草民杜鹏叩见县老爷,恳请县老爷为草民做主,这小子昨夜偷偷摸摸潜入草民房间,意欲盗取银两,被草民当场逮到,草民怕他逃走,只好半夜抓着他来官府,扰了县老爷清梦,还请县老爷恕罪。”
那少年听了,也不反驳,只是冷哼一声,“我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了,爹爹常说人心险恶,确实没说错。”
县老爷一拍惊堂木,怒喝道:“大胆刁民,公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放肆,本官问话,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吗?!”
那少年显是被一吓,脊背抖了抖,又挺得似剑般笔直,“小民凌风翔,昨夜刚到淮城,人地生疏,便在他家借宿,他看我孤身一人,便抢了我的包袱,现在却冤枉我偷他东西。”语气不卑不亢。
杜鹏戟指怒骂,“你小子胡说八道,小小年纪一个人来此地做什么?!”说着又向县老爷俯首一拜,“请县老爷明察。”
县老爷轻嗯了一声,懒洋洋的说道:“此案很明显是凌凤翔偷了杜鹏钱财,来人,把犯人凌凤翔带下收监,退——”
一个“堂”字还没说出口,却听衙门外传来一句极清冷的声音,“方今正值日午中天,炎热难耐,而这县衙之内竟是凉意袭人。”
原本挤站着的几排群众,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道路,大家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蓝衣少年当先而行,一名黄衫少女紧随其后,正是沐翛然和灵儿两人。
沐翛然缓步走到大堂,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叹,有人不相信似的揉了揉眼,以为自己见着了神女仙郎。
县老爷也是一惊,立即认出是在裴丞相的寿筵上艳惊四座的那位邀月轩轩主,裴丞相对他赞誉有加,此人不能得罪,当下一脸堆笑,“原来是沐公子,敢问沐公子何出此言?”语气极为谦恭。
“别处还有太阳可晒,独此处暗无天日,怎不凉快至极。”
观审的百姓顿时一片哄笑。
县老爷笑容立刻一僵,“沐公子,公堂之上竟然如此戏弄本官,见了本官也不下跪,未免太无礼了些。”
“翛然跪天跪地,跪祖宗父母,唯独不跪断事不明之人。”
“沐公子的意思是……本官判错了此案?”
“判错与否,现在还不能下棺定论,翛然想请县老爷允许我问杜鹏和凌凤翔几个问题。”
“沐公子但问无妨。”
“杜鹏,请问你是如何发现凌凤翔昨夜潜入你的房间?”
“这小子趁我睡着后破窗而入,我睡眠向来较浅,听闻动静后,立即点灯,当场抓获。”说得理直气壮。
“之后便一同来到官府?”
“正是如此。”
“凌凤翔,请问你刚才所说的包袱现在在哪?”
凌凤翔从沐翛然走进大堂之时,便目不稍瞬的紧盯着他。心想,这少年长得真是……好看,哎,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连自己眼下正被冤枉偷钱也给忘了,突然见他走到自己面前,貌似问了一个问题,急忙眨了眨眼,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公子……刚刚说了什么,我、我没听清……”
灵儿见他一副痴愣模样,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凌凤翔听了,脸色立即一红。
沐翛然却似不以为意,“我是想问你,你之前所说的包袱现在在哪?”
凌凤翔神情一敛,正色答道:“还在杜鹏家中,他抢了我的包袱硬是不还给我,我说我要告官,他便和我一起来了。”之后反被贼咬一口,自是不言而明。
“县老爷,你此刻只需派一名衙役去杜鹏房间,查验窗户是否有损,顺便看看他家中有没有一个包袱,就知道这两人谁在说谎了。”
县老爷点头问道:“杜鹏,你家住何处?”
杜鹏面色微微一变,“草民、草民就住在衙门口向右拐弯半里左右的一处民宅。”
县老爷抬眼示意,一名衙役迅速照办。没过多久,便回来禀报,“回禀县老爷,属下查过杜鹏家中所有窗户,并无任何破损之处,并且在杜鹏房间找到了这个包袱。”说着恭谨的递到堂上。
杜鹏脸色猝变,再也装不下去了,连连拜叩,“草民一时动了财心,还请县老爷法外施恩啊——”
沐翛然见此案已破,也不久留,当下便和灵儿离开衙门返回凤下楼。在快到凤下楼门口的时候,沐翛然足下一顿,轻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转身,问凌凤翔,“你还要跟着我们多久?”
沐翛然和灵儿前脚刚踏出衙门,凌凤翔便抓过包袱紧追出来,跟在他们身后二十丈左右的距离,一言不发。灵儿见公子恍若不觉,明白公子性情淡漠,也不便多说,此时见公子回身,却有些意外。
然而,令两人都更感意外的是——凌凤翔的反应,他似被这一问愕然怔住,肩头猛地一阵抖搐,接着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怕被责骂般,低声说道:“我、我……”
沐翛然见他低垂着头,手里紧攥着包袱,那摸样竟倔强而又脆弱得惹人怜惜,心下一叹,走到他面前,“你为何一个人来此地?你的爹娘呢?他们现在在哪?”
凌凤翔微咬下唇,“我没见过我娘,听说她在生我的时候因难产而死,我爹爹去年又不幸染病去世,我带着家中所有积蓄打算来这里投靠一位亲戚。”
沐翛然正要问他亲戚住在何处,突然听见一声咕噜咕噜的闷响,凌凤翔骤然一惊,急忙捂住肚子,好像这么做便可以堵截声音发出似的,不过他显然忘了自己手里还拿了个包袱,随着他这一动作,包袱也脱手坠落,眼看快要落至地面,一截衣袂轻轻拂过,就在这瞬目之间接住了包袱,动作却是无比从容不迫。
凌凤翔双目陡然一亮,既惊奇又钦佩的看着沐翛然把包袱交至他手中。
现在就连沐翛然,也不禁被这少年天真的动作惹得莞尔一笑,“既然饿了,先吃点东西再说。”三人一并回了凤下楼。
凌凤翔的面前此时摆满了一桌的鸡鱼菜蔬、精细糕点。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喉头一动,最后却什么菜也没夹,兀自埋头扒白米饭。
筷箸翻飞间,碗里突然多了一道滑溜鱼片,他一愣抬头,正好撞上沐翛然带着点好笑意味的视线,“你爹爹除了告诉你人心险恶,没告诉你‘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吗?”说着沐翛然又夹了一块芙蓉酥放到他碗里,“这一桌的菜,你不吃也没人吃了。”
站在沐翛然身侧的灵儿不由的心中一热,跟随公子那么久,其实她早就明白,公子的心肠绝不是他外表那般冷冽如冰,只是作为瑶寒宫宫主……正思索间,却听到公子淡淡吩咐,“灵儿,等这孩子吃完,你陪他去亲戚家,准备五百两带过去,他亲戚应该会收留他。”
凌凤翔显是一惊,顿时噎住,一口吞咽完食物,急忙说道:“我可以当公子的随侍,我什么都会,求公子不要赶我走……”沐翛然恍若未闻,灵儿知道公子向来言出必行,默然退下。
凌凤翔见沐翛然冷漠无言,心里一凉,他性子素来硬气,当下双手抱拳,“公子今日之恩,翔儿深铭肺腑,他日若有机会,必当报答!”说着拿了包袱起身就走。
灵儿恰巧在这时进来,两人撞了个满怀,刚准备好的银两应声坠地,散落四处,凌凤翔看也没看,推门而出。
灵儿见此,有些迟疑的说道:“公子,这孩子到此处不久,一个人孤苦伶仃,不如我们——”
话还未说完,沐翛然打断了她,“灵儿,我能理解你此时的心情,看见这孩子就让你想到了自己,我又何尝不是呢。若非师父当年把我带入瑶寒宫,我如今身在何处都未可知。”
沐翛然微微叹息,“只是我们身份特殊,又职责在身,前路生死无定,何苦把这孩子拖累进来呢。”
“公子用心良苦,只是这孩子却不知道,还以为……”灵儿没有继续说下去,公子不会介意被人误会,也鲜少解释误会,就连跟随他多年的自己,也不敢说真正完全了解公子。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沐翛然清冷疏淡的面容上,宛如蒙披了一层金色的散粉。
灵儿突然觉得胸口一酸,此时的公子缥缈得就像一阵风,有人能抓住他吗?正想着,又听到公子缓缓开口,“凤下楼开张以来正好满一年整,也是时候大宴宾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