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亦昕一边害怕狂风骤雨来临，一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的矛盾中，舒心阁迎来了第一位探病的人。
    就算外头阳光暖热，但，毕竟已经进了十二月了，秦殇推开画室的门，不去多看韩亦昕画了什么，将韩亦昕抱回三楼。
    放韩亦昕坐在床上，秦殇从橱柜中翻出貂皮长衣，还嫌不够地给他系上一件加厚的玄色披风，这才抱他出门。
    这其中，两人都是一言不发，但却默契得好像这样的动作做过了几年甚至几十年一样。
    秦殇将韩亦昕安放在舒心阁外早就准备好的轮椅上，便亲自推着轮椅步向“怪石林”。
    到了“怪石林”，秦殇顿住了脚步，在韩亦昕对面隔了一个可以当做桌子的石头坐定。
    石头桌上已摆了些南方来的贡桔和京城天心阁的糕点。
    秦殇拈起一个桔子动作娴熟地剥着，一剥完，就往韩亦昕的唇边送，也就是这个时候，韩亦昕说了今天自见秦殇的第一句话，偏偏这句话还有些不合时宜。
    “我的腿，是不是一辈子都得这样？”
    韩亦昕只是随口问问，等问出来了才心惊自己问出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虽然紧张害怕触怒了秦殇，但又舍不得就此放弃难得可以知道秦殇想法的机会，是以，那双望着秦殇的眼眸复杂得含了不知道多少种情绪。
    也就是这个时候，燕三领着一个墨绿色内侍衣着的人打湖对岸过来。
    韩亦昕在秦殇望向曲桥那边的时候也望了过去，在心里骂了不下百遍那人早不来晚不来，可在他心里的小小角落，又矛盾地暗自庆幸那个突然造访的访客来得及时。
    那墨绿色内侍衣着的人隔着秦殇一丈远，便跪拜下去：“奴婢拜见三殿下。”
    韩亦昕皱眉，竟然是宦官。
    秦殇特意看了一眼韩亦昕的神情，才看向跪拜于地的人：“我说是谁啊，原来是东宫的常公公。”没说免礼，也没说起身，双眸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锐。
    韩亦昕心里叹息，也不知道是自己刚才问的问题惹怒了这祖宗还是这太监真与这祖宗有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太监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太子殿下得知三殿下的病还未康复，特命奴婢送了些滋补养身的灵药来，本来奴婢也不敢来扰三殿下静养，但太子殿下有重要的东西交予三殿下，奴婢不敢误了两位殿下的大事，才冒死求燕总管带奴婢前来。”
    “重要的东西？”秦殇又神情古怪地看了韩亦昕一眼，“燕三……”
    燕三颔首，躬身贴近常安，常安哆嗦着手小心地从怀中拿出一本折子，燕三接过，确认无毒后，才递给秦殇。
    秦殇将手中的桔子放下，翻开折子，折子上写满了字，竟是关于如何管理学制与科考的各项安排和注意事项，虽不详尽，却都画龙点睛，有些方法竟是闻所未闻。
    那些方法虽闻所未闻，却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看得秦殇眉头越皱越深，背上也不知不觉生出了冷汗。
    太子身后，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个能人？
    “这些，是谁写的？”秦殇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漫不经心地继续翻弄着手里的折子。
    常安没有半点迟疑地回道：“太子殿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忙了几个晚上，才写出来的。”
    秦殇惊诧地抬头，常安与燕三或许没看到，但一直注意着秦殇神情的韩亦昕却看到了，秦殇的双眼中竟然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惊惧。
    温柔的秦殇韩亦昕虽然在以前不会去想，也从来没有见过，但至少还能接受，而现在这个样子的秦殇，却是韩亦昕怎么也接受不了的。
    惊惧，一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情绪，会出现在每个人脸上的一种表情，但，这种表情出现在秦殇的脸上，就有点匪夷所思甚至是诡异了。
    秦殇脸上的不可置信与惊惧也就闪现了一瞬，沉默了许久，他才把折子放到了一边。
    将常安来之前就剥好的桔子拾起，或许觉得放久了，沾了灰，秦殇又将那桔子放了下来，重新拈了一个桔子剥了起来：“常公公，太子殿下的心意，我收到了，回去请代我谢谢太子殿下。”
    常安唯唯诺诺地点头称了“一定”之后，便不知道该做什么。
    没有秦殇的允许，常安始终不敢起身。
    秦殇一个桔子剥完，看到常安还跪着，眉峰挑了挑，语带笑意地问：“常公公怎么还不回去复命？”
    常安打了一个激灵，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就知道是龙潭虎穴，可偏偏太子殿下非要他亲自走一趟，说什么别人办事他信不过。
    信不过、信不过，咱这小命丢这儿了，信得过又有什么用，照样地没有半点音讯传回去。
    信得过的人……常安心中一凛。
    当看到坐在轮椅上的韩亦昕的时候，常安才恍然大悟。
    原来……
    方才心中惊惧交加，脑子也是一门心思地想着莫要丢了小命，竟然没看出来坐在那惹不得的人的身旁是那个人。
    看到秦殇正柔情蜜意地将剥好的桔子送到韩亦昕唇边，韩亦昕竟毫不顾忌有外人在场地吃着，常安的眼神便是一冷。
    秦殇将常安的神情收入眼底，好笑地用眼尾扫了常安一眼：“常公公是想要留下来用午膳吧？”
    听到秦殇半认真半嘲讽的话，常安这才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连说了好几声“不敢”才转身而去。
    常安一走，燕三自然得跟上他的脚步，在旁边为他引路。
    踏上木质曲桥的时候，常安偷偷地又回看了怪石林一眼，这一看，竟看到秦殇咬着一个桔子，有一半在外，韩亦昕凑上前去，将那外面的一半吃进口中。
    画面很温馨、很和谐，可看在常安眼中，却冲击力十足。一个趔趄，常安险些摔倒在地。
    “没事吧？”燕三好心地问，只是那副棺材脸一摆，让本已受惊地常安更觉恐怖。
    常安摇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头上虚汗涔涔。
    来一趟三皇子府，这寿不知道又折了多少，等回头面见太子殿下把那个人现今的情况一说，太子殿下会不会迁怒自己，又是一个问题了。
    算了，太子若是没有问起那个人如今如何了，那就不提那个人吧，以免自己遭池鱼之殃。
    燕三礼貌性地关心了下常安后，便看都不看刻下正为自己生死担忧的常安一眼，神情木然地看向常安方才望向的地方，双眉不自觉地又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