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王府中唯一灯火通明的地方，秦殇执着笔批改白天未完成的公务。
    礼部，没有实权，却琐事不断的地方，任何有远见、有抱负的皇族子弟都不会选择来礼部任职，若非两年前……
    三四岁刚懂事的时候，还没好好地享受童年乐趣，秦殇就懂得了世情冷暖，用反复无常的性情来伪装自己，于是就连生母都不愿多亲近他，以至于七岁的他要求出宫独居时，他的生母像送走瘟神一样松了口气。下人们就更别说了，见了他和见了鬼似地，反倒是父皇，在知道七岁的他就想着离宫独立后不但没有怪罪他开这个先例（皇子须满十二岁才能出宫建府），反而赐了一座大大的宅院，之后观秦殇虽然性格不大好，但处理起正事来，沉稳老练、顾全大局，加之聪明能干，便对他更是器重。
    从来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的秦殇到了十五岁入朝听政后，只会更加小心谨慎，无不走一步看十步，唯恐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不过两年，秦殇已官拜兵部左侍郎。
    这边害怕圣眷恩宠太过，其他兄弟群起攻之，正准备一步一步远离权力中心，那边就传来自己同母亲姐的夫君辅国大将军思程贪污军饷，案子以燎原之势秘密扩大，最后竟连“通敌叛国”的罪名也出来了。
    思程一案牵扯了无数思程父亲的旧部将领，连他也因是思程的小舅子而被停职查办。
    最后，思程于军中被斩，其余家人也不能幸免，九族之内，十岁以上身首异处，十岁以下为奴为婢、为妓为娼，不在话下。天恩浩荡，也不过是保全了他的皇姐秦湘与她那襁褓中刚过周岁的孩子，可也仅仅是保全，终其一生，那两人怕是都得被软禁在阴森的地宫。
    听到亲姐带着孩子自杀的消息，秦殇一点也不惊讶，冷静地操办了秦湘公主的丧事后，秦殇便递了辞呈，没等秦帝批准就关了大门，一有来客，均以“主子重病、不便见客”为由，打发了回去。
    表面上秦殇是伤心欲绝、一蹶不振，事实上，秦殇只是借着这个时机让自己远离朝堂，而另一方面，正好可以暗中细查思程“通敌叛国”的真相。
    半年后，三殿下府迎来了一个不可能驾临的人物。
    “父皇……”秦殇从床上惊坐而起，虽然不用再处理朝事，但秦殇闭门不出后养成了夜读的习惯，一天竟然最多只睡两个时辰，食欲又一直不振，看上去，竟真地憔悴了不少。
    秦帝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孩子变成这副模样，不免叹息：“你是恨朕没有护好湘儿母子，还是恨朕当年默许人停了你的职去查你？”
    秦殇轻笑解释：“父皇多心了，儿臣只是身体不适罢了。”
    “你这病，你敢说不是心病所致。”
    秦殇默然。他没病，他好得很，他不过是整日把自己埋在“长生情”传回来的情报卷案与各类书籍之中，若他父皇硬是要这样说，何不顺着他铺好的戏台子演下去呢？
    那个时候的秦殇，没有去想为什么情愿把自己埋在书卷之中不愿看外面的世事发展，可真要是与世隔绝又急切得半夜起来，将“长生情”传回的情报卷案翻将出来，毫无遗漏地一一读过看过，更没有去想半年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真正原因。
    探究起来，不过是因为秦殇还是个人，还不够冷血，还会因为眼看着至亲死去却无能为力而疲惫、难过、无奈。
    毕竟，那年，秦殇也不过十八岁。
    那一日长谈，秦殇最后答应秦帝，等病稍有起色，一定回归朝堂。
    半月后，秦殇还朝，兵部早就没了空缺，秦帝正为难间，礼部主客清吏司的一位王姓郎中称年事已高，欲告老还乡。
    这位王郎中早就写好了折子，也早和秦帝打过招呼，但在那个时候提出来，就难免让朝中诸臣侧目了，有和那王郎中关系好的，无不为他捏了一把汗。
    秦殇倒是场中唯一一个镇定的人，对秦帝一揖到底，道：“既然礼部有缺，那儿臣便在礼部为父皇分担一二了，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向几位大人多多学习。”
    这话说得礼部一位尚书、两位侍郎、众多郎中无不额头冒汗，那迟钝的王郎中似乎现在才感觉到情况不对劲，哆嗦着腿就要跪下，被秦殇眼明手快地扶住，只听他浅笑盈盈道：“王大人虽然年事已高，急着回乡养老，可目下，却得把本王教会了才成啊。相信王大人一定会不吝赐教吧！”
    秦帝微微皱眉，可终究没说什么。谁叫那该死的郎中早不辞官，晚不辞官，偏偏这个时候辞官。
    燕三推门而入的时候，秦殇正又低低地咳嗽着，看见秦殇又咳得厉害，燕三皱了皱眉，快步地走到秦殇身边，将手里端着的乌黑汤药递给秦殇。
    秦殇以左手接过汤药，右手依然握着笔没有放下，燕三见了，叹息了一声，就着秦殇握笔的姿势为秦殇号脉，这一号脉，燕三的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
    眼也不眨地将那闻起来就带着浓浓苦味的药汁喝完，秦殇放下空碗，便又埋首书案，自始至终，都没有看燕三一眼。
    “鬼女医术比我高明……”过了半响，书房中响起燕三略带伤感的声音。
    秦殇连眼睛也不抬一下：“鬼谷中人行事诡异，往往不依常理出牌。”
    “既然不能信，为何不……”燕三问出话来就后悔了，他跟着秦殇多年，鬼女留在王府的事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于他来说，根本不是秘密。
    秦殇以沉默来回应燕三。
    燕三看秦殇不再理他，暗中摇了摇头，收起放在桌上的碗，顺声问道：“今夜可要去西苑？我让柳宿去安排。”
    “免了。”秦殇依旧一副淡淡的神情。
    等到燕三退到书房门边的时候，秦殇才抬头，问：“那人得了那些东西，怎么样了？”
    “整日都在画画，未出房门一步。”
    “嗯。”秦殇复又低下头去，漫不经心地续道，“他画完一副就送去装裱一副，装裱完了送来我看看再送回给他。”
    “这……”燕三难得地欲言又止。
    秦殇皱眉，略带不解地看着燕三：“怎么？”
    “他都是画完一副，没等墨迹全干就烧了的。”
    秦殇若有所思，一时书房针落可闻，只偶尔红烛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燕三耐心极好，这时也不打扰秦殇沉思，默默地静立一边，等着秦殇的后话。
    “你说，他说的话，应该信么？”
    燕三是秦殇的第一心腹，在他七岁出宫建府之初就跟着他，“长生”更是在燕三的建议下，由燕三把关并亲自培养训练的，是以，燕三懂秦殇的同时，秦殇也同样信任他，很多事情，秦殇都没有隐瞒燕三，韩亦昕所说的借尸还魂一事也是如此。
    燕三略略思忖了一会儿，才道：“燕三不知。燕三只知道，若是以前，对于不可确认、会带来危险的可疑人物与事物，主子只会将之格杀或消除。”
    秦殇沉吟了一会儿，正想开口辩驳，那边燕三已道：“鬼女是个意外。”
    这个亦师亦友的人啊！秦殇叹息。
    看秦殇略有些无奈的神情，燕三的表情也柔和了一些，宽慰道：“其实，到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韩门主还是假的韩门主，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秦殇释然，点头。
    燕三在秦殇的头点下的瞬间，补了一句，戳中秦殇的痛处。
    “可此时，主子却像是已经走进了死胡同，非要问个明白才会放过自己。”
    秦殇再次感叹：这个亦师亦友的人啊！
    “你若不收收你的口，我可不保证不会杀你灭口。”直至此时，秦殇的脸色才柔和了一些。
    时至此刻，燕三终于暗中长舒了一口气，面上却不变，如常地一板一眼，只听他淡淡道：“在有人的地方，燕三不会多说半个字的。”
    =-=-=-=-=-=-=-=-=-=-=-=-=-=-=-=-=-=-=-=-=-=-=-=-=-=-=-=-=-=-=-=-=-=-=-=-=-=-=-=
    注：本文属于架空文，所以大家就不要太纠结历史资料了。本文中的六部参照了唐朝和明朝甚至清朝的资料，在唐朝六部成形时就有了科举制度，因此在现实中礼部也不完全算是虚职的，毕竟掌控着学务与科举，而本文的大秦现行的选官制度还是参照秦汉时的举荐与世袭制，至少目前是举荐与世袭制，以后小韩童鞋或者就目前而言难得露上一面的假太子童鞋会不会就这一选官制度改革，那就是后话了。笑眯眯……顺说，主客清吏司郎中属于正五品，于是大家能想象得出来吧，让一个皇帝宠爱的皇子去做五品小官，这是多么让人冷汗的一件事啊，虽然五品官不小，但，对于天子之子，皇亲贵胄而言，就……嗯，此章是流年纠结了很久才写出来的，主要是牵扯到旧事，然后怕概括得大家不明不白，又怕过于拖沓，于是……先这么定吧，以后如果觉得不妥，再修……最后顺说，本文军制参照了唐朝军制，但不完全套用，辅国大将军为正二品官员，仅次于骠骑大将军（从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