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梦生卷(下) 【八】菊寒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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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亦昕羞愤欲死地将头撇向一边,偶尔因为身下不舒服的触感而低哼一声,然后那张红透了的脸就更红了,几欲滴血。
菊寒看了一眼少爷,带着紧张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我轻点吧,少爷您的身子别绷得这么紧,里面的东西不清理出来很容易起烧的,起烧还不算什么,就怕留在里面会染上什么脏病。”
韩亦昕点了点头,并不出声。
等菊寒帮他清理完毕,韩亦昕更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菊寒了,菊寒伸出手来握住韩亦昕略显冰凉的手,宽慰道:“少爷,我……额……还没进阁子里的时候,我娘和我说过一句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不是你说不愿就可以不接受的。我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读过书,读书人说的话总是有理的。”
韩亦昕眨了一下眼睛,这是菊寒第一次提起他的家人,没想到他母亲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顺着话头,韩亦昕很自然地问:“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那你怎么会?”
菊寒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把玩着手指头:“我爹是个山野粗人,我娘嫁给我爹,家里人便和她断绝了关系。”
韩亦昕怅然,又是典型的门不当、户不对的悲剧。
他们之间的爱情很美,但被现实摧残的生活却不那么美了,不但不美,还很苦。
“那你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娘读过书,应该不会让你去那种地方啊?”韩亦昕认真地看着菊寒的面部神情。这孩子,是真正的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啊!
“因为穷,我爹迷上了赌博,开始在村子里的大院,几个叔伯,闲暇的时候打发时间,后来我爹不知道听了谁的话,就到镇上去赌,我娘是被我爹气死的。”
韩亦昕心里发苦,千金小姐与淳朴村夫之间的爱情,不惧困苦,最终结合,却永远不是故事的结局,之后磕磕绊绊的生活才是开始。当恋爱的激情被生活磨得惨惨淡淡,无时无刻不在为柴米油盐酱醋等琐事担心,小姐能忍得苦,淳朴的村夫却未必能受得住内心与外在的多重打击,然后就有酗酒的、赌博的,好在这个时代没有毒品,否则酒赌毒三样一起来,何止是气死妻子、卖了儿子啊?
却看菊寒摇头,有两行眼泪划过面颊:“我娘死了后,我爹后悔死了,他是好人,只是想让我娘过好日子才……我爹虽然欠了些债,但不多,只要来年收成好的话,就能还清……”
屋漏偏逢连夜雨么?韩亦昕又暗自猜测着故事接下来的发展:“那年收成不好?”
“不,”菊寒笑了,只是笑容有些破碎,尤其是在脸颊上两行清泪的映衬下,“那年大丰收,我爹天天早出晚归,累得要死了都还在笑,重重复复地都是‘老天待咱真好’。老天是待咱们很好,可有人看不得我们这么好。”
“镇里的债主来催债了?”韩亦昕心头发紧,眼前仿佛看到一群亡命赌徒在一个破败的茅草屋子中又打又砸,瘦小的菊寒躲在一边慑慑发抖。
菊寒用手背将脸颊上的泪擦干净,吸了吸鼻子,拉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冷笑:“是我娘娘家的人。他们那么多年都不过问我娘的生死,小舅在听到乡邻传说我娘是怎么死之后,到我家里把我爹训了一顿,又打又骂的,他们骂得很难听,哪里像读过书的人,和村子里的大婶比,他们厉害多了。他们最后对我爹说怕我跟着我爹学坏了,然后要把我带走,我爹自然不同意,可是拗不过他们。”
韩亦昕听着这一波三折的故事,将手从菊寒的手心里抽出,反覆在菊寒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想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坐了好多天的马车,我跟着他们到了京城,这时我才知道我大舅舅当上了官。我大舅考了好多年,终于考上了,然后举家迁到京城来定居了。他们搬过来两年了,却没有一个人来同我娘说一声,说是断绝关系,还真是断得彻底。”
韩亦昕不忍菊寒继续再说下去,加重了手上按着菊寒手背的力道:“不说这个了,都过去了,人呵,还是要向前看的。”开导着菊寒,同样也是开导着自己。
菊寒摇头,打开了话匣子,就止不住,这时只想将这些年的苦全部都倒出来:“少爷您听就是,让我说,平时我是不说这些话的,不想说,不敢说,连想都不敢多去想的。如果不是少爷,菊……韩幽是不不会说的,韩幽把少爷当亲人,才……才……”
韩亦昕心里长长地叹息了声,才柔声道:“嗯,说吧!我听。说出来也好,心里会好过些。”
菊寒咬了咬下唇,才接着道:“外公听带我回去的小舅添油加醋地说了我爹怎么无能、怎么把娘气死了,一病不起,本来佟府的人就看我不顺眼,之后,就更是……好在外公虽然病得糊涂了,但对我不错,可能是看到我就想起我娘了。有外公撑腰,我的日子虽过得不好,可还能吃得上一顿饱饭。一个月不到,外公就走了,大舅母不知从哪听说的,说是我这个扫把星克死外公的,天天闹,就是要大舅去请个法师、道士什么的把我这个邪星除了,省得祸害人间,大舅被磨得多了,还真去请了什么道长来……”
韩亦昕又紧了紧菊寒的手,想象着这小小少年被人逼迫的情景,再想到自己十岁是怎么过来的,感慨万分。
“那道长没来成,来佟府的路上莫名其妙地死了,据说死相很难看,七窍流血。他们听闻后就越发肯定我是灾星,这时大表哥站了出来,也就是因为他,我才去了阁子。因为又黑又瘦,阁子里的鸨妈看不上,佟府的人千说万说,不但没问鸨妈要钱,还倒贴了些银子把我塞到鸨妈手里,鸨妈看在银子的份上,将我留下来了,让我伺候阁子里的相公。”哭过之后的菊寒没有再掉一滴眼泪,此时此刻,说话的声音平静得吓人。
“那你是怎么来三皇子府的?”韩亦昕很随意地搭话,按照菊寒的叙述,之后最大的转折点该是从阁子到这侯门贵府了。
“半年前左右,鸨妈看我长得比初来时好看了不少……”菊寒顿了顿,韩亦昕明白,没有出声打扰,让菊寒继续,菊寒眼睛闪了闪,“本来是让我隔日就随着新训的几位倌儿一起挂牌的,可就在头日晚上,我……我故意惹恼了我伺候的那位相公,相公脾气不好,我知道他不会轻饶我,定要罚我,到时我满身的伤,自然……可没想到地是他竟然闹到鸨妈那儿去,那时鸨妈正与几位贵公子寒暄,那时我还不知道为首的那位公子就是当朝三殿下,那人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看到眼前的闹剧,烦躁地让跟在身后的人……也就是燕三叔去处理,我……我是跟着燕三叔进府的,进了府,我才知道自己到了一个多么了不得的地方。”
“不知不觉中,那货也算做了一件好事。”韩亦昕哼哼,可随即想到,在皇子府中,韩幽的日子过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便有些后悔方才自己所说的话了。
看到韩亦昕突然沉默下去,菊寒心里也隐约猜到韩亦昕在想些什么,嘻嘻笑道:“相比少爷受的苦,菊寒这点根本算不得什么。”
韩亦昕默然,无力地笑了笑,似乎……好像……事实确实是这样的。
“少爷能同我说说你的过去么?”
韩亦昕突然一愣。
他的过去?
是作为服装设计师的过去,还是作为名剑门门主的过去,前者不可说,后者无从说起。
想了半天,韩亦昕歉然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愿说,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菊寒却像是理解了似的点头:“不说没关系。等什么时候,少爷想说了,就说给韩幽听。”
韩亦昕笑笑,不说话,任由菊寒误会。
屋子里瞬时陷入尴尬的沉默,菊寒的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瞟,突然地,像是想到什么大事似的,菊寒惊道:“少爷,您还没给殿下准备礼物呢!”
韩亦昕皱眉,为秦殇准备礼物?
菊寒将殿下府里的规矩同韩亦昕说了,韩亦昕便陷入了沉默,半响之后,才低声不确定地问:“就不能不出席那货的中秋家宴?”
“除非病得下不了床。”
韩亦昕愉快地笑了笑,重复了一遍菊寒的话,菊寒听得一惊:“殿下已经知道您已经醒了。“
韩亦昕白眼一翻,脸上爬上了红霞:“那货最后不是把我又弄晕了么?”
“唔……瞒不过去的。”菊寒好心指出。
“我是醒了,可不是行动不便么?”韩亦昕自我安慰着。
菊寒想了想,最后总结道:“不管怎么说,您还是准备一个什么东西吧!可不要再得罪殿下了。”
韩亦昕刚想点头,却听菊寒说了一句让他差点吐血的话。
“少爷昨夜表现得不错,我看殿下很满意呢,今早出去,殿下的表情柔和多了,定是少爷的功劳,保不准这会儿,殿下正在考虑让少爷搬回竹园呢!”
昨夜的表现……昨夜……表现……昨夜的表现自然是床上的表现,看着菊寒一脸自然而然的表情,韩亦昕的心里瞬时有一千只草泥马狂奔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