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雨已经带了些秋天的凉意，坐在轮椅上的人在窗前侧耳倾听着屋檐外的雨声，斜风斜雨，偶尔一两滴水珠飞溅进来，落在那人的脸上、衣上，身后的人不止一次来请示他是否将窗子阖上，轮椅上的人总是微微摇头。
    秦殇在回廊的一边远远地看着，窗内的人梳着与梅园里的姑娘一样的双丫髻，没有描眉施粉，也清丽绝伦，笔直地坐在轮椅上，少了些女子的柔软，如竹、如剑，散发出来的英气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
    “主子，要不要派人再去查查鬼女？”秦殇看见了韩亦昕的变化，燕三怎么能看不到。
    自那日鬼女为韩亦昕治了病之后，韩亦昕醒来，就变了个人似的。
    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曾经拼死都不愿穿的女装竟主动要求菊寒给他穿上，当时听到“长生武”的暗卫来报时，秦殇还在想这人又想闹出什么花样。可，连日来的监视观察，竟一无所获。
    韩亦昕很乖，比自己威逼利诱他、强迫他做什么的时候都乖，不但乖，还有了人气儿，不像以前，像个木偶娃娃——那双眼睛里虽然偶尔有愤怒、有哀伤，大部分时间里却是空洞的，脸上表情淡淡的，隔着一条河，像个外人一样观看着这一切。有的时候，秦殇觉得，那个人是连看都不愿多看这个世界一眼的。
    现在的韩亦昕一张脸仍藏不住事儿，也就是这样，才让外人更明显地感知到他的变化，心细如丝的秦殇的感觉就更加强烈。
    隐约记得这个人说过，他是借尸还魂而来的，愤怒的时候口不择言地偶尔蹦出一两句自己听不懂的话。的确不是小寒，小寒家教甚严，虽然一样不懂隐藏心中所想，却比他沉静得多。
    秦殇怀疑过是有人找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替换小寒，可根本找不到半点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想。
    难道这个世界真有借尸还魂这么个说法？
    到如今，秦殇自己也糊涂了。
    当日在折柳轩中，那人的一串儿话说得他心惊。他没有那人说的那么强大，能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借尸还魂这么一说。他也没有那人说的那么深情，对于夜晚抱着他睡觉，只是出于习惯——曾经夜不能寐时也是这样罢了。不是因为自己爱小寒，而是小寒爱着他，惯用心计的他怎么看不出小寒心中所想，那绝望的、挣扎的爱。终究是太过自信自己的魅力，所以当小寒……往事不堪回首呀！
    那一串儿话中，让他最惊诧的是那人给他的四字评价——“自我至上”。还有那最后一句断言：“不管过去还是将来，凡是被你爱上的人一定都没有好结果的，你这种人，注定孤独终老！”
    情情爱爱，他秦殇不需要，可不代表其他人能妄断他的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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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前些天少爷每回回来不是练琴就是背书的，怎么今天这么悠闲？”菊寒见久劝韩亦昕关窗，韩亦昕都是摇头，索性转移话题。
    韩亦昕扫了一眼屋外的雨帘，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双眼微缩，只是一瞬，便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收回视线，看着也是女妆打扮的菊寒，略带着叹息道：“这几日学的是画。”
    犹记得前世，当同龄的孩子都在玩泥巴、玩玻璃弹珠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专属于自己的小画室，父母是很好的启蒙老师，二老都是美术学院的老师，一东一西，父亲教的是国画，母亲教的是油画。
    本来大学要学的专业也应该是在这二者中选择的，父母在一边为他学国画还是油画吵得不可开胶，他却在秦岳和许由的鼓励下，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设计。
    后来，父母虽然没有责怪他，但他却从父母眼里看到了失望，是以，这两门功课从来不敢放松。
    菊寒不明白韩亦昕的话，歪着脑袋苦思，最后还是问了出来：“这与学画有何关系？”
    韩亦昕笑笑，不答话，脑海里回想起上午授课夫子看到他的画时诧异与赞赏的神情，不由心情大好。
    “啊……”菊寒恍然，“少爷的画一定是画得很好，所以……”又想起了什么，菊寒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少爷，有件事韩幽没帮您办好。当初您让我把那图纸送到成衣铺去，掌柜的确实答应了，让我十日后去取，可……”没有人的时候，菊寒仍然自称“韩幽”，可只要他不好意思时，还是会不自觉地用上敬语“您”。
    韩亦昕早就忘了那件事了，被菊寒提起，有些惋惜地叹了声气，却微不可查。
    伸手拍了拍菊寒的手臂以示安慰，韩亦昕平静地劝道：“没关系。再说，现在也用不上了不是么？在梅园，一切吃穿用度，自有上面人安排，那些衣服，怕是没有机会穿上了。”
    菊寒内疚地低头：“我要是不那么贪生怕死、怕触了如歌少爷的霉头，寻个机会偷偷去把衣裳取来就好，至少在没人的时候少爷可以穿穿。”
    韩亦昕笑着摇头：“还好你这个傻帽没有去，否则，如歌少爷那妒夫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他能因为你曾伺候过我给你取这样的名字，一定在暗地里睁大着眼睛等着你犯错，皮肉之苦是小事，就怕有性命之忧。”
    菊寒知道韩亦昕说的在理，不好再说，一整句话中，反倒最在意的是“傻帽”二字：“傻帽是何意思？”
    韩亦昕笑意更浓，推着轮椅往桌边走去：“大概就是指你这样的人，呵呵……”笑到最后，竟笑出了声来。
    “哼！”菊寒气呼呼地转身，追到韩亦昕身后，帮他推着轮椅，“我知道，少爷是在说韩幽笨，不聪明、不机灵，笨手笨脚，头脑简单。”
    韩亦昕侧着头仰看着菊寒，看着女妆打扮的菊寒鼓着个腮帮子，好不可爱，不自觉地就抬起手，用指尖去戳那圆鼓鼓的脸颊。
    菊寒在韩亦昕伸手戳向他脸颊的时候就愣住了，扑闪而明亮的双眼一颤，脸在被韩亦昕碰触后，“腾”地红得比熟透的红苹果还红。
    看着菊寒那红得能滴血的脸，韩亦昕又起了打趣的心：“哟，傻帽变成小红傻帽了啊！”脑子里自动脑补菊寒穿着红色裙子戴着一顶红色天鹅绒帽子的样子，不禁笑得更欢。
    等笑够了，韩亦昕才幽幽道：“别说，你和小红帽还真像。”都是天真幼稚、容易上当受骗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