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季-只要向着太阳,心就不会枯竭。-  长歌当哭(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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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26
    离开她的第一秒他就后悔了,他想转身去敲门,把碧狼之瞳还给她,请求她的原谅,然后追随她一生一世,用全部的生命去保护她直到她说离开。
可是公寓的门上爬满了带刺的藤蔓,妖冶的花抖落鲜艳的粉红。这是蝶萝对契约者自发的保护,警告他快点走。这次反悔,极有可能让她坠入魔障的深渊。
“我是劳伦斯,绛虎的领头。我来和你谈一笔交易,无需太多疑虑。”队伍前方的绛虎一团和气,人类的语言直接传入头狼的脑海中,“我想接管这群碧狼。”
古往今来有很多这样的先例,头狼几乎要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对没错体内几千几百年遗传下来的血液驱使他完成命运赋予的使命,可是去他妈的命运,重要的是结果而非过程。注重过程只是失败者无谓的借口或者成功者洋洋得意的炫耀。他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类。好在仅存的理智没有让他立刻点头。头狼盯着眼前的猎物,咽着唾沫,谨慎地说:“我需要保证。”
话音未落,一个血红色的誓言阵法从地底腾起,图腾上的花纹扭曲着排成几行歪歪斜斜的字。
“我会让所有碧狼心甘情愿听我调令,迁徙途中所有碧狼排在虎群前面。到达目的地解散为止不会发生任何双方的恶意斗殴事件,保证待遇差别在双方接受范围之内。”
头狼那双绿宝石似的双眼冷冷地最后瞟了一眼劳伦斯,双方血落,誓成。一个印有碧狼标志的徽章落在劳伦斯后背的皮毛上。他发出一声不解的低吼,条约里并没有这一条。
“抱歉,那是我私加的条款。”你有你的读心术,我有我的障眼法,“这样,碧狼会把你当做自己人,绛虎也认为你是中立方,便于管理便于管理。”头狼微微笑着,“从此就拜托你了。”头狼转身脱离狼群,爪子刨过地面上湿软的泥土,朝反方向狂奔看,他没有听见身后的劳伦斯飘逝在风里的轻微的叹息,“我多羡慕你……”
循着来时的脚印,他在森林里急速奔跑,一路上不知惊起多少麋鹿和野兔。他多恨自己没有去学瞬移,好能立刻到达樱珞身边,只能奔跑,不断地奔跑,脚下生风。他竟不知道自己会如此想念,穿心的想念。
B25
你觉得,梦,是由什么构成的呢?
是记忆深处无尽的思念,还是欲望的无限渴求?
如果是思念,他为何他从不记得那样一个模糊的背影?
如果是欲望,梦中的倩影为何又像是触手可得?她模糊的五官,又软又长的黑发,几乎可以握在手中,猛虎细嗅蔷薇,她的体香。
厉野被手机铃声吵醒。殇执,他的老板。厉野懊丧地倒回被窝,可惜,已经接通了。眼前的立体屏幕上出现殇执的脸,“神啊!能不能不吵我睡觉!!!”厉野不耐烦地抱怨着。
“不敢不敢,你已经睡了58小时27分了我真害怕你在床上生根没给给浇水。”殇执大声说,隐隐透着兴奋,那种即将大干一场而且胸有成竹的兴奋,“你去帮我抓个人回来。”
“只要活捉她一个?太简单了!简单的好无聊。”厉野挂了电话,转头望向枕边人,温柔地笑了,在那人额前印下早安吻:“我很快就回来。”
冷淡地瞅着眼前严阵以待的男女,厉野心生不耐,自己只是个跑腿的,早点办完事就可以回家洗洗睡了。那个男人缺了一条胳膊,站在女人前面,那个位置,那样的姿势,随时可以牺牲自己换取身后人的平安。
身下腾起一阵水雾,心里冷笑,普通人还想和魔族战斗,会不会太愚蠢了一点?
“叮!”
一声脆响,一根钢钉穿透七冷雁的身体钉入Nina的手掌中,固定在半空中,阻止她变成一团黑影。
“叮!”第二根钢钉,钉入Nina柔软的腹部,新鲜灌输的力量令厉野跃跃欲试,双目变成漂亮的蓝宝石般的颜色,燃起杀戮的火焰。七冷雁被围在水雾的诡异阵法中,强行撞开阵法时全身上下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厉野单手一挥,强硬的,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七冷雁沉沉向下坠落,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大裂谷,一百多年前魔女审判遗留的伤痕。
Nina同样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七冷雁枯叶一般消失在视野范围内,不惊不怒,极为疑惑古怪的眼神:“你对他做了什么?”
厉野微微蹩眉,瞥了一眼下降下降下降的渺小的身影:“大概就是把他摔死了吧,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死了?”Nina张大双目,目眦欲裂,眼白上布满血丝。
“什么叫——死了?你凭什么杀掉他?小七做了什么需要你这样赶尽杀绝?我们本来都说好了先结婚我再去死,你看啊,他像我求婚我都答应了!”Nina认真地控诉着,生怕厉野不相信似的,举起左手撕裂了盯住的皮肉也毫无知觉。无名指上套着一个小小的,银色的指环。厉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魔族杀人本来就没什么理由,却没有打断她。Nina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猩红的双目泛着同归于尽的绝望:“就不能给条活路吗?他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我又不是自愿要变成什么狗屁钥匙的,我只想好好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你们总是要这样逼我!”
她不甘心啊,为什么要作为一个异能者出生?她可以忍受黑暗童年带来的所有的耻辱,至少能换得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可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肩负这样一个悲催的身份。她才二十多岁还没有成家没有自己的孩子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没有体验过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呃……其实也不能太肯定,奇迹发生没有死成也说不定呢?你也不用太伤心,看看我,姐姐死了我不也照常活下去吗?”厉野蹩脚的安慰在Nina听来是火上浇油的嘲讽,她所有的精神都快崩溃了,絮絮叨叨地念着:“开什么玩笑你才不是厉野呢。你是魔你是披着羊皮的狼你怎么会懂!”她被厉野固定住不能动弹,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对手,Nina心里清楚。身后的水雾聚成一个十字架,铁锈般的颜色,横平竖直没有花纹更没有半点美感。Nina的手脚被强行撑开,钢钉接二连三破空而来,一共七根,每一根都贯穿血脉。
“你错了,我就是厉野,货真价实。”他脸色阴沉地走向Nina,手中多了一条粗铁链,“我亲眼目睹水鲤的死亡,归顺殇执仅仅是为了变得更强以手刃君叙,”他轻轻抚摸Nina的左手,“可惜君叙毫无反抗之意,害我白费那么大力气。”他碰到戒指,指尖微微用力,“不过这样也好。”
不过这样也好。心底的另一个声音重复了一遍,木讷的,毫无感情的。戒指碎成两半,和成串的鲜血一同坠落。
“我本来就是魔。”
我本来就是魔。Nina看着厉野的脸变成完全相同的两张模糊的轮廓,分来,重合。她漠然地垂下眼,累了,想睡了。
连接了现世和异世的钥匙,代表死灭的钥匙居然这么弱不禁风。厉野将铁链套在她的脖子上,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像牵条狗似的拖着十字架向殇执复命。
A27
“你好,这里是图腾酒吧。”
“听这个声音,应该是樱珞小姐吧。”
“请问你是哪位?”
“我?我是殇执,有件事想告诉你。”
“请讲。”
“你们的好朋友Nina,现在在我手里,能不能劳烦君祀和司瞳过来一趟?我们谈个判什么的。”
“好的,我会转达。”
樱珞挂了电话,伸手去够旁边的玻璃杯,手抖得不能自持。玻璃落在地上一声闷响,折射酒吧里陆离的光,冰水渗入柔软的地毯。
“身体不舒服?”调酒师Leo上前表示关切。
“嗯……”
“那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应付的过来。”
“那拜托你了……”樱珞惨白着一张脸,慢慢走进电梯里。
酒吧地下室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展开。这是酒吧的最深一层,楼上是贮藏的好酒,这里却是樱珞滥用职权的私藏,连君祀都不知道。她给君祀传了话,钻进车里。这里停放的是最新开放的机甲型军用越野车。电量是六格,从且曳城飞到米利奈尔至少需要三格电,来回不能保证。樱珞一咬牙,从暗道驾驶出去。
Nina的平安与否她虽然关心,倒也没有关心到如此地步,反正君祀会解决一切。如果她没有听错,那么殇执来电里的BGM大概是厉野和女人欢快的交合声。实在太明显是一个深坑,可是她不得不跳。如果厉野一定要这么作践自己,宁可亲手把他了解了。
樱珞急急忙忙在宙斯宫大门口停车,下车没几步身边的一切都变样了。白皑皑的一片却并没寸草不生。翠绿色的野生蝶萝悄悄靠近樱珞,还未扑上来享用美食就被一击打散了魂魄。她记得这里,清楚的记得,归弥雪山,最初相遇的地方。
“司瞳和君祀已经进去,可是你来干什么?我记得殇执并没有邀请你吧。”厉野懒洋洋地出现,满脸鄙夷不屑的神色。他穿着黑色的无袖夹克,嚣张地秀出肌肉,在雪地里尤为醒目,也尤其寒冷。
樱珞受了点凉意,清醒了不少,堪堪端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架子来,回嘴道:“殇执挖了一个洞,我怎么敢不领情跳下去呢?”
“刚才你听到的,是音效合成。”厉野勾起薄唇,似笑非笑,画尽了嘲讽的神色,“殇执说的果真没错,你就算听出来是陷阱也一定会来,莫非……你真的喜欢我?”
“想多了。”樱珞移开视线,呵呵。
“希望如此。”厉野耸耸肩,步步逼近,“殇执喊我杀掉你,既然你不喜欢我,和你打一架应该也不会太无趣。殇执说,你比Nina强许多。”
“他唬你的。”樱珞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拉开距离,“Nina做了很多年的杀手,比我厉害多了。”她认认真真,信誓旦旦地说。
倒也没见过如此自谦的人,厉野有些感兴趣,“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很快会杀掉你,不会很痛。”
“剑。”
“啊?”厉野一时听岔了,想着果然是连殇执都予以半分欣赏的女人,不按常理出牌,临死之前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地骂人。
“我的意思是,用你的剑。”
厉野脸色微变,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鲛魔早在远古时代就用老去的尾鳍铸了一柄长剑,将剑下的魂魄渡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前往彼岸转生,升入天空成为茫茫银河中一颗璀璨的星,或者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你怎么知道,我有这样一把剑?”
“你说……我会到第几层地狱去?杀过这么多人,又没做过什么好事,大概会直接打入最底层吧。”樱珞无视他的询问,自言自语一阵,伸手,袖中的蝶萝聚成一把没有半分秀气的大刀。她觉得绿色或者粉色太奇怪,就给改了颜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或许还比较有看头。从前厉野给她讲溟流族的传说,顺便提到了从禁书库里偷偷看来的几个小故事,包括一把古老神奇的长剑,这些记忆现在还被封印着,鲛魔自然不知道。“可是我怕疼,不想下油锅,所以不能死啊。”
“锵!”
黑色的剑,白色的刀,四野茫然。刀剑所及之处无不扬起颜色浓厚的白。风刃割破了单薄的衣服,可樱珞一点也不觉得冷。她敏捷地躲开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一场雪崩却因为两人大幅度的攻击而被引发。他们不得不腾空再战,也不知是谁劈开这一块岩石,引发那一阵响声,雪崩一次比一次猛烈,每一招都有可能致命。幻境的结界被打破,外面的世界一片风轻云淡,城市浮华的表面流动温和的光。
樱珞的刀距离厉野的颈动脉只有一寸,她下不下得了手还只是其次,重要的是她没办法下手。刀,断了,和剑的几十次碰撞之后,在最紧要的关头断成两截。刀刃落下的时候,划破厉野的手臂。樱珞立刻跳开,做足防御的姿态,也不知道该惋惜还是庆幸。
“我欣赏你的水平,放在从前,没有人能近的了我的身,更别说让我受伤。你很厉害了。”厉野真心地赞扬。可惜樱珞不领情,狠狠瞪了他一眼,足下一点,消失在茫茫雪山里。厉野握剑的手自然垂下,若无其事的样子,长剑漫不经心地点在脚边,整个人尚且仪态自若地站在那里,雪山像吹了气的气球一样开始膨胀,越来越圆,越来越薄。终于气球被吹炸了,一阵短暂的暴风雪之后,樱珞无所遁形。厉野早已挥动长剑直指樱珞。她突然笑了,不是那种神经质的,状若疯狂的笑,嘴角微微上扬,仿佛见到了信仰的神明,久违的恋人,那样的,丢掉半截断刀,张开双臂,迎接刺向心口的剑。
要我的命,给你就是了。
剑身穿透身躯,没至剑柄。
“不……”樱珞呻吟着,本能想后退,却害怕得动不了。血腥味哗哗混入风中。她知道那一剑多不了,无论再怎么努力也躲不了,可是。
“你……不是走了吗?”
Ulrica比樱珞高出许多,本该正中她胸口的那一剑击穿了他的腹部,本应该是致命伤,换做普通人,或者普通的异能者,被鲛魔的剑穿透则活不过十分钟,可是狼王不一样,到底能活多久,能不能痊愈,谁也说不准。
“我后悔了。”Ulrica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她,尽管额上因为疼痛冷汗直冒。厉野冷着脸抽出剑,鲜血更加积极地往外涌。Ulrica吐掉嘴里的血,面前稳住身形,仗着身高俯视厉野:“对不起,珞珞想死,我却不答应。”
“不要说得好像我放弃抵抗自愿死亡一样好嘛!”樱珞像个撒谎被识破的孩子一样抵赖,“我只是不小心走神了而已!”
“死到临头还走神可不就是作践自己的生命嘛。”Ulrica轻描淡写地给她堵了回去。
这两个人到比上一对好许多,每个人看上去都没有那么弱,就是秀恩爱太过。;厉野提着剑站在一边,慢慢地想,手中的剑越握越紧,插手打斗真是一点礼数都没有了还这么理直气壮,现在的人越活越退化了。
杀掉他,杀掉她,杀掉他们,全部杀掉。
然而Ulrica已经先有了动作,他剧烈一颤,张口喷出大片的血雾,血珠顺着嘴角往下淌,一颗一颗落在衬衫上。他的背脊向上拱起,变身的姿态不甚雅观。厉野正在考虑要不要趁他变身未成时赶紧补上一剑捅死了事,樱珞显然也想到的这一点,猛的挥动蝶萝缠住厉野的剑,又迅速被劈断,如此反复,锲而不舍,虽实力差距较大,左右也不过是为Ulrica争取点时间。然而一打起来就难以抽身,她的蝶萝自然没有厉野的剑来的快,转攻为守才勉强自保。她很快注意到,要想Ulrica从中插手,必须要破坏两个人之间密集的节奏,换言之,得有人受伤。
“你记不记得,在且曳学院,你最好的朋友有几个?”樱珞突然发问。
“四个。”没想到鲛魔也这么容易上钩,樱珞更集中了精神。
“我晓得有简家的两兄弟,和翼族歌女蓝,那还有一个是谁?”
“……”
“我不记得了。”厉野甚是不耐烦。
“不记得?朝夕相处四年的‘挚友’居然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不愧是鲛魔大人。到底是你忘记了,还是根本没有关于第四个人的记忆?”樱珞大笑,紧追不舍。厉野的呼吸一滞,节奏立刻就断了,没把持住力道把樱珞扔出去十米多远。樱珞勉强站稳了,“哇”地吐出一口血。变身碧狼的Ulrica立刻扑上去与厉野厮打在一起。樱珞看不清两人的动作,只觉得时不时溅出的血花很是令人惊心。她慢慢喘匀气,空气中的血腥味流入肺部,又被挤压出来。Ulrica大概是铁了心要和厉野拼个你死我活,樱珞根本帮不上忙。她突然有点累,想回家睡一觉,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大动干戈打架,就这么睡睡睡睡睡很久很久……
“你们真的不知道引起魔的动怒会有什么下场吗?”厉野突然抽身,堪堪一副要发大招的姿态。
“唔……真的不知道。”樱珞虚心求教。两株绿色的藤蔓缠上她的双腿,引援向上,攀附窈窕的曲线。她用身体做养料浇灌自己的武器,心里默默希望厉野的回答是“我偏不告诉你。”这样胜算就大了。若是他不这么回答,自己就只能奋力一搏了。毕竟Ulrica身上被捅了一刀,不能太勉强。
“Ulrica,让我再玩一会儿,你放心,我一点都不想死。”樱珞拖着蝶萝,看似有些笨重。厉野身后聚成十多米高的水涡,看起来很是吓人,隐隐好像还有条游动的鲛。
“奥义,恕神。”
“百花。”
红遍长空的蝶萝花盛开在厉野眼前,满眼满眼的灿烂迷了他的眼和心。他微笑,仿佛想起了一件值得回忆的事情,但笑容也止于此处了,鲛咆哮着穿透碧狼的心肺,左臂撕裂的疼痛。他看见碧狼的尖牙扯下自己的左臂,甩出几丈远。心也闷闷的,怕是中了蝶萝的剧毒。厉野当即掐了个决,爆开一阵沸水如雨倾盆,抱着来日方长的心态先溜了。开什么玩笑,他可是魔族最怕麻烦的魔——之一啊,要他负伤打架还不如乘早回去休息。不不不,鲛魔要睡一会儿,那个,厉野,原来的厉野,你先出来待一会儿……
彧霜城那一艘小船永远是他的温柔乡,永远有个人在等他回来,安静地,从不抱怨。“阿姐,我回来了。”他掀开被子,半边床上静静躺着的,是一具完好无损光洁亮丽的尸骨,水鲤的白骨。他躺下,单手拥抱尸骨。海国复辟组织在这时候发来文件,水鲤在海国短暂滞留时吟诵的咒语终于被完整翻译出来。
——自甘以身奉上,以此作誓,陆上海国之离人,与水中原住民,永结同好,绝无互相伤害。吾以大祭司之名,之令,之身,之魂,立此永久之誓!
——再拜三愿,一愿吾弟厉野岁岁康健,早日解去周身之封印,自由一世。
——二愿爱人君叙平安喜乐,虽不能长相厮守,也请长命百岁,勿忘妾身。
——三愿海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清静无争,则吾之魂灵,亦可安息也。
随后是组织里发来的简讯:一小时之前,我们收到海国传出的鲛音,由于祭司的用身体和灵魂作祭品换取海神的庇佑,我们已被允许随时入住海国,自由出入。细节问题还得再详谈,时间定在一周之后。
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接收不过来。
第一,水鲤早就准备好为海国赴死,换句话说,她在自杀,所以水鲤的死,多半不是其他任何人的责任。
“看样子少了条胳膊大脑倒是能正常思考了。”樱珞嘲讽地声音主动在脑海中浮现。
第二,水鲤希望君叙平安喜乐,可他好像不久之前才亲手杀了君叙。
第三,组织多少年来的梦想,由于海神的点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成功了。注意注意,是海神,不是鲛魔,水鲤也深知这一点,是神,不是魔。
“第四。”水鲤提醒他。他刻意回避的第四点。
第四,他被封印了什么。
解开封印不是难事,问题是要不要解开。被封印之物对他来说究竟是好是坏,需得好好考虑。
“一愿吾弟厉野岁岁康健,早日解去周身之封印,自由一世。”水鲤重复了一遍,振聋发聩。厉野张嘴吟唱,堆积如山的记忆开闸放水一般汹涌澎湃。
“我就说嘛,以前都是个空脑壳。”樱珞咂咂嘴,笑道。
他看见樱珞冷漠的脸,口吐一连串的咒语,抹去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可他不想忘记,真的不想,与她在一起的回忆都是上天赐予的珍宝。他偷偷做了手脚,将记忆封印起来,然后忘记这个封印。虽然不会再记得她,至少记忆还留存,只是暂时被藏起来而已。现在,他找回完整的记忆,却不知能否找回昔日的爱人。
原来,自己也是爱过别人的吗?他闭上眼,认真体会这种思念,这种矛盾,这种细水长流的感情。可惜,樱珞现在应该恨毒了他。
水雾散尽,百花凋零。樱珞终于看清眼前的一切,结界被彻底杂散,宙斯宫也毁了一半,Ulrica浑身浴血,碧绿的双眼裹了灰色的烟。樱珞抬手掩了两人的身形,来龙去脉也就清楚了。
方才Ulrica看出了樱珞那点不要命的招数。若是不替她挡着怕是那条鲛穿透的就是樱珞的胸膛。此时她才是真正的慌张,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一个劲儿把药用的蝶萝往Ulrica的伤口上抹。可是伤口太多,每一个都那么严重,连蝶萝都治不了了。长发散落,纯黑色绸缎般垂至腰际。眼泪簌簌落下,在Ulrica心中下了一场大雨,仿佛要冲毁宇宙万物,可以他做不了诺亚。他伸手去抹樱珞的眼泪,说话间带着点杂音:“你居然会为我哭,死也满足了。但是不要哭,我最害怕你哭了。往后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啦。”
“太狡猾了啊,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忘记你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说好的离开,为什么还要出尔反尔……太欺负人了。”樱珞抽噎着,眼泪落得越发凶狠。
“珞珞,我清楚心中所爱,所以为之赴死,你呢?清楚吗?”
“不要为我报仇,不要让恨,成为你我之间唯一的约定。”
“好好爱他。”
眼前浮起橙红色的走马灯,人死前,会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他的一生太过漫长,最初的回忆只能从那个黑暗的地下室来时,她像光一样朗照了一生,临死前,眼里满满都是她。
“下辈子,还让我守护着你。”
生命的意义太过多余,
连言语都应该舍弃。
那个教会我失去的弥足珍贵的人独自走向远去的路。
再见了,Ulrica。
等着我。
“什么心中所爱,何必妄自菲薄到这种程度。你对我来说就像亲人一样啊。”樱珞伸手覆上Ulrica的双眼,轻轻合上。她再也见不到那双翡翠般通透的绿眼睛,流转着妖冶的水波,火一般炙热的瞳孔再也不能给她带来足够的安全感。再也不能看见他妖娆却柔软地笑,撒娇似的叫她珞珞,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前,身边,身后,挡去一切枪林弹雨。
她的蝶萝,她的长发,她的泪,她陷入重重矛盾的爱恨,宛如诺亚六百岁那年的二月十七日。从那天起,四十昼夜的大雨,才是真正毁灭了万物的雨。
蝶萝的火焰点燃了Ulrica的尸体,火舌舔舐他的每一寸肌肤。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跳进火里,同他一起长眠。
她站在熊熊烈火前,想不起回家的路。
As  long  as  the  earth  endures,
大地还存留的时候,
seedtime  and  harvest,
稼穑,
cold  and  heat,
寒暑,
summer  and  winter,
冬夏,
day  and  night  
昼夜,
will  never  cease.
就永不停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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